凌晨时分，深秋的夜晚杭城各处凉风习习，守卫江堤南山段百步距离为杭州前卫旗下的一个总旗，岸上的一处临时炮台当中，壮年总旗官与下属一名鸟铳手正蹲坐在炮台内眺望江面
总旗队五十人中，除去两名夜不收外便只有总旗官本人与其属下一名小旗能够夜视，但夜不收已临时收归百户被集中整编，用以加入在夜间巡防漫长的钱江沿岸的巡防队伍，另一能够夜视的小旗由于身份特别从不在夜间值勤，因此近日守夜的活只得总旗官亲自上阵
“头，今夜江上咋会起雾，对面的悍匪会不会趁机渡江”
“入秋转凉当然得起雾啦，没见识，不过要说他们是否会渡江还真难说”
“要不，我去吧小良爷叫起来”
“别，那二世祖大爷我伺候不起，再说了上面有命令说不许大打出手，只要逼退别叫他们上岸便是，我等真要开了炮先死的就是咱们”
掌管炮队的小旗为直属上司百户官亲属，总旗官对于跟着小旗开小差的炮队也无可奈何，因此总旗中唯一一门大佛朗机炮只得在夜间空置，只不过总旗官并无作战的决心，即便战场在其防区亦不会力战
“头，我听前些日子来劳军的福老爷说，他们过来会占咱的地，抢我的钱，这等匪徒咱不能叫他们上来”
“哈哈哈哈”
“小，小声点，头”对于突然大笑的上司小兵忍不住一阵惊慌
“你有地啊，还是有钱那”
“那咱们好歹是个兵”
“别傻了，记住，咱是来当兵吃粮的不是去送死，要打那些老爷公子家他们自个会出人去打，咱边上看着就是，烟袋带了没”总旗官将烟斗递给小兵，知道其暗地里有转卖烟叶，习惯地盘剥起属下
“这哪成，要是没人守家里老小可不被抢走”
“心疼你的小娘子，啊，小子，上山聚义又不差至少有吃有喝，我告诉你糜愣子，待会对面真要是下水渡江你别给我造次，也别老是听那二世祖使唤，要有点骨气，你若是跟着他犯浑今后就别来找我”
正在为总旗官往烟斗里埋烟丝的年轻兵士手上动作突然停了一下，听闻上司居然以落草为豪的言语小兵一脸鄙视，将还未灌满烟缸的银嘴烟斗递还给总旗官，总旗官亦不介意继续说道“呲，傻小子，我是带你长见识去，放心若你出事你家小娘子有人养”
“大人怎么这样说话……谁啊”
“没听过二世祖最喜欢小娘子的俗话吗”
烟草进入东土已逾百年，虽然还不普及但杭州附近的苏州与宁波便是烟草的集散地，此地卫所兵们亦多有转卖烟草获利，顺带也用此物舒缓精神，而普遍文盲没有出路的卫所兵在私底下说话一贯如此，阶层固化的大明中军户要想改变身份唯有啸山林一途
眯着双眼的总旗正在官背靠炮台吞云吐雾，只要熬过通宵守夜者便有粮米与肉食发放，再过不足两个时辰天便会放亮，于是总旗官敲掉烟灰收起还带着余温的宝贝准备打个盹，还没合眼便突然被小兵拽起
“头，头！江，江上有动静”兵士轻声报告完毕后总旗官立马清醒，扶着墙壁小心地探头出去，借着月光总旗官发现不远处江面上出现了点点黑影，也隐约地传出划水声，见上司发愣听见划水声的兵士着急问道“咋办呀，头”
“放枪将他们赶跑，把人叫起来，快去”
轻声下令之后兵士急忙从后方翻出炮井，一个翻滚起身冲向百步之外地处山脚的宿营地，而总旗官则让余下在炮台周围的一旗兵士准备防御
一边布放总旗官一边利索的操起先前兵士留下的鸟铳将其上膛，也不瞄准便举枪朝江面上扣动扳机，黑火药在铳管中发出清脆的爆裂声向四周传出数里并回荡在钱江沿岸，附近不远的据点与炮台于片刻之后亦开始传出枪响，顿时南山脚下枪声响成一片
在见到后方四旗战士陆续赶来后，总旗官便翻出炮井下到江边抵近查看，发现对方已放弃隐匿，正全力划桨，不需多久便能靠岸，总旗官便返身准备回到堤岸上打算撤到后方百户辖区在坞堡中避难，只是还没走两步方才的炮台突然朝江面上开炮，弹丸呼啸着飞向夜幕之中，片刻后江面上传回木板碎裂与人员惨叫声
“谁让放炮！是哪个混球”总旗官发觉大事不妙时便急速冲回炮台大声怒吼，见到方才的传令小兵正拿着一副衣帽，而打起火把的炮位上一个脱去罩衣与头盔，腰上带着小旗木牌的青年正在装填子铳，被拦下后小旗冷哼一声拿过行装便走，兵士也不胆怯冲着总旗官说道“头，是咱”
“你个夯货二愣，待会我要是死了就把你全家砍了拿来垫背，娘的你想打我成全你，炮台交给你了，你要是擅离我照样杀你全家，大家伙别打了都跟我去百户所”
总旗一声令下之后，受到无良二世祖惊吓的几十名兵士立即作鸟兽散，长期缺少肉食滋补体虚气短的兵士们除了留在炮台的倔驴其余无一人敢战，而拿着短枪穿着破袄的兵士在同袍撤离不久之后，看着不断靠近的人影浑身颤抖开始惊慌
片刻后其就被提着大盾腰刀先行登岸的一船讨逆军大兵围住，还未等守卫炮台的兵士有所动作便被一名猩红着双眼的盾兵用大盾一下撞翻，之后五人齐上将他乱刀分尸
在第一声炮响之后又有零星几个炮台朝着江面开火，但有许多据点放了几枪之后便立即遁走，不过先头抢滩的讨逆军大兵已全数上岸，除去被当头一炮打翻了一船人之外没有其他伤亡，经过自救该船有三人平安上岸，其余两人正中弹丸而阵亡，上岸三人在收到炮击时全部被飞溅的木板打伤，借助浑身的空囊才得以活命
登岸的一个连队大兵架起人梯爬上丈许高度的堤岸，以总旗为一队四散开来冲向附近各个开火的据点将其拔除，其余三十名大兵在张启安排下将搁浅在浅滩上的平底船拖上江岸，在堤岸边用船底朝天的木船搭建起可供大军攀登的台阶，在后续大军登陆之前建立起十余处台阶
钱塘江上的炮响亦传到了离登陆点十余里外的杭城，以及位于杭州城南部三里地转塘街的都指挥使大军驻地，都指挥使骆成筵在镇上一处大宅中休息，他正拥着同样袒露着躯体的两名歌姬酣睡时被前来报信的旗官叫醒，急忙披上寝衣出门听到情况的骆成筵不由得大怒
“他良的谁放的炮，南山那帮没用的死人我非找他们算账不可，叫兄弟都起来抄家伙”刚说完骆成筵便叫回报信的旗官“慢着！哨骑通知水师了吗”
“大人，东边的警卫炮台已经放炮那边也已回应，水师这几日一直吃住在船上应当能能很快赶过来”
“那你去，你亲自去一趟城里，赶紧将左老头叫快过来，晚点，晚点就会出大事”
旗官领命而去，骆成筵便唤来两名亲卫回到房中，一脚踹开两个想要缠上来的赤身歌姬，将地上的山纹甲捡起交给两名闻讯而来的军士
“娘的，都是深宅误事，你俩将那两个娘们给我砍了”
片刻后披挂完毕的骆成筵便走出大宅前往校场，而两名亲卫互相看了一眼，便各自抓起一个瘫坐在地上，还在发愣的美貌歌姬分别前往另两间房中
此时身在杭州城的左光先已穿戴整齐，正乘坐轿子在一行家兵护送下赶往城外，在城中主道中其与一名闻讯赶来的骑马文官并行商议
“元之，你可知具体情形”
“不清楚，学生只知讨逆军在南山登岸，守军不敌已经溃散”
“是否开炮了”
“老师怎么了，守军开炮阻敌不是应当的么”骑马的绯袍官员对于左光先的询问有些疑惑
“你不明白那张家小子，哼赵姓的娃娃凶的狠，去叫吴惟章”
“吴惟章，此等钻营之人一朝之间已小人得志，这几日我遣人去他府上连人都见不着，恐叫不来”
“元之，你持我腰牌去城北叫上锦衣卫，将那吴惟章架过来”
“是，老师小心，秉贞这便出发”
“要快”
绯袍文官接过左光先递来的木牌便调转马头，前往杭州城北方调动驻扎在艮山门附近的一总锦衣卫，而左光先一行则径直南下，前往转塘街的都指挥使驻地
江面上，讨逆军后续的大船队还处在江中心，听到炮响之后众人先是一惊，之后便在各队军官号令下与先前计划一般全速前进，只不过炮响很快便结束，让赵龙等人虚惊一场
“将军，前边有叫喊声，先头队伍登上去了”
“嗯，待会你看着点，别让你的人冲太快，等中军上岸并清理完航路再登岸，别撞上去”
“好”
赵龙坐在摇晃的小船上看着隐约显形的大山便抓紧手中铁枪，方才几声敷衍的炮响说明守卫军并无抵抗意志，也不知是军武松弛还是有意为之，余下威胁便只剩下附近的水师，由于对方沿江布防，保险起见缩小目标，讨逆军只得在左右一两百步宽的区域登陆
若是寻常时候赵龙绝不会出此下策，只是他知道现在水师也不再有威胁，东方远处的江面上已亮起刺目红光，片刻后巨响传来
“将军，他们成功了”
“我知道，我知道”
赵龙望着远处不断闪烁的红光双眼湿润心境难复，水师拥有的大船统共不超过十艘，东方闪烁的红光已不下十次，说明敢死队偷袭成功且趁乱在多处爆破，等到东方再次亮起红光时赵龙再也忍耐不住
“子藩兄，叫大队往东边的登陆点靠岸，我们沿江一路找过去”
“将军，前面大队我们叫不过来”
“不需要，上岸后我们只需一船留下五人，用这三十只船沿岸搜寻，炸点离岸不远应当来得及”
“岸上有守军怎办”
“杀过去”赵龙立起铁枪杵在船板上
“哈哈，弟兄们，咱们大队有福啦，将军亲自带咱们练兵！听令！十三大队往东”
落后于一支队后方少许的第十三大队脱离了中军船队，驶往事先探得但弃用，位于先头部队东部十里远一片平缓浅滩的另一处登陆点，之后便前往东边搜寻并非军户的敢死队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