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在玛瑙山附近村庄的祠堂中,两位官军将帅正对今日的战败进行争执
“怎会如此!怎会失败!你说”
“督师息怒,标下以为献贼已是穷途末路,此番是出动了其最后的精锐冲散了某家的中军,回光返照罢了”
郑崇俭此时已经暴跳如雷,扭曲的面孔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显狰狞,完全没有中午时分的儒雅风范,而左良玉只是站在案下回禀并没有下跪,这让身为三品的三边总督更加愤恨,要知道就算朝中二品都指挥见了他都得跪拜,而眼前的丘八还只是名杂号将军
“白天你怎讲的,啊!贼军势穷,计谋下作”
“督师放心,明日标下便重新整军,必不负督师期望,标下告退”
“你!好你个左良玉,别以为我动不了你……下去”
既然撕破面皮左良玉也就不再客气,头也不回的走出祠堂,白天二人建立的融洽气氛已经全无,虽然此次左良玉的精锐损失近半,但是数千马队还在,如果逼迫过甚很可能会出现一支新的叛军,这是郑崇俭无法承受的,如果在他手中出现下级造反崇祯皇帝会非常利落的割掉他的脑袋
郑崇俭命随从伺候笔墨,开始了文官擅长的弹劾同僚,明朝皇帝个个都不手软,还特别喜欢杀文官,让三边总督空有数万边军而无法奈何一支客军,虽然郑崇俭不善打仗,但是争功推诿方面却非常擅长
而左良玉回到行营之后,刚刚战败归来的左梦庚穿着一身青色戎袍一脸沉重的等在村外的大帐中
“好个逆子,你还敢回来”
“父帅,谁能知张大麻子还藏着一支重骑兵,不能全怪孩儿,不是还有一半老兵回营嘛,又没死完”
“你这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还穿边军服”
“若不这样孩儿逃出不乱军,再说边军服比咱的破袄顺眼多了”
“我让你得瑟”
“别别!父亲我收到了贺将军的口信”
大帐中,就在左良玉操起马夹准备教育一下没良心的儿子时,被机灵的左梦庚用一张便签挡住了将要落下的家法
左良玉一把夺过纸片,几眼扫过之后瞬间变脸
“谁送来的”
“贺将军的亲兵,孩儿以前见过,错不了”
“难道是真的”
“孩儿想来也是真的,毕竟那些人都将咱们当成进阶的台阶,好不在意我们的生死,而且那亲兵是化妆成马贼前来,还说数日之后贺将军会亲自过来与父亲商议”
“他娘的!好你个杨肥豕,这些狗屁文官没一个好东西,个个奸诈无比,某恨不得将他们的脑袋一个个地踩碎”
“父亲小声点,隔墙有耳”
“去他娘的,某不伺候了,庚儿再有郑老头的使者过来就说我病了,回来!还有,哪个敢把耳朵伸过来就割他的耳”
“明白”
在玛瑙山深处,张天营刚刚解除了戒备,因为张天刚给糙瓜做完手术,一旁的钵体中盛着一颗铅弹,这种割肉放血的行为在保守的大明朝虽不算稀奇,但上官亲自操刀终归会被归为异类
张天为糙瓜打上草药水浸泡过的绷带,然后将小刀以及镊子和剩余的针线扔进滚水沸煮,原本张天营中存有许多干净的绷带,但早就被持续整年的战斗给消耗殆尽
得益于张天创立的急救章程,其结果就是在这个因破伤风的减员占了军队损失大半的年代,张天的营中极少有这种情况出现,这就造成了张天营老兵奇多,战斗力暴强
而张天父子生活节俭,所有军资都被换成粮食肉类,让大部分士兵都恢复了夜视,张天营也成了义军中独有的能够夜战的队伍,但是这也为张天父亲遭友军抛弃身亡,营兵被同僚吞并埋下了伏笔
刚做完手术的糙瓜正抱着一柄巨大的斩马剑舒服的睡大觉,这把剑连同一副晶莹锃亮的山纹甲在晚间打扫战场时被眼尖的山魁发现,为了它张天所部还跟其他友军起了冲突,特别是孙可望完全不顾互为友军直接拔刀相向而引来更多的竞争者,而此时张天已经不打算再忍让便用武力赶跑了所有兀鹫
“我已经受够了”
“小天哥,不用担心,以前的老兄弟咱都跟他们有联系,到时候咱去招呼一声会有许多人……”
说完五爷对张天使了一个眼色
“五爷,不可……不可妄动,还不是撕破面皮的时候,等山魁回来再说吧”
白天的山道混战中,机灵的山魁被一个鸟铳手用枪托砸下马后并未还击,直接往山道两边钻,冲锋的马队虽然马匹损失不多,但是骑士几乎死伤殆尽,山魁很好地发扬了张天事先传达打不过就跑的作战要求才得以幸免,因其在大帅营中待过两天较为熟悉,张天让他向帅帐投递一则信息
“将军,山魁回来了”
“哪呢”
“这”
山魁从山腰上钻回营地,一袭黑衣黑脸装扮活脱一只野生山魁,在漆黑的夜晚不仔细还发现不了
“怎样”
“回小将军,那个啥,俄写在一块粗麻上,大帅营帐戒备森严俄不敢接近,麻布被我扔到徐军师的帐中”
“也行,都一样,只要消息到了我们也能跟着顺道离开……你,你再说一遍”
“俄写在麻布上,咋了将军”
“用什么写”
“碳条啊,还能用什么”
“我干你妹!我让你用碳条,让你用碳条”
张天听闻立即怒火中烧,操起白天缴获的大剑照着山魁脑袋就往下劈,众人急忙上前拉住张天,张天如此愤怒是因为碳条就是他们营中特有的书写工具,别的大营军司马都是以传统的毛笔书写,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张献忠军队里所有人都知道张字营的各种奇葩,其中就包括炭笔和简体字
虽然张天嘱咐过勿用简体,但还是出了纰漏,张天一向以忠厚老实的读书人形象来掩饰自己的诸多‘先天’学识,这些暴露了也没什么,关键就是山魁打破了张天从不使诈的正义形象,两成辈子的英明形象毁于一旦这才让张天暴跳如雷
“这是额的宝贝,打坏了你得赔”
“小天哥别生气,山魁他就一西北莽夫”
“少主,这不是坏事,既然军师知道了定会在大帅前为您说话,说不定也是个机会”
“好啊,诸位都很了解我嘛”
“是啊是啊俄也……”
“没问你!给我闭嘴”
张天一脚踹翻了山魁,一场嬉笑也让营中众人散去了些许戾气,只是就如老六所说,机会很快就到了
“张将军,大帅有请”
一名旗官来到营前传达张献忠的帅令,张天立马出营前往山顶帅帐,而营中糙瓜为了不让新得的宝贝再次被糟践,在张天离营后急忙跑去正在用饭的山魁身边
“山魁,跟额说说少爷让你写了啥”
“你这邋遢鬼懂个什,一大段话,总之那个啥……就是俄们要让对面的官军知道唇亡齿寒!兔死狗烹”
众人听闻后都相互看了看,虽然大伙都知道张天在下午归营后就在书写便签,但都不知写了些什么,此时几人才明白了自家将军为何会暴跳,没人会愿意让一个智勇兼备的人才离开军队
张天当然知道一军之主掌握部下的生杀大权,但是农民军和官军最大不同就是耿直及随性,这和朱元璋当时的吴军一样,将兵出身相同,大伙全都直来直去,当然也会直白地坑你的兵,这样不必担心被下黑手,这是农民军的大忌
“张叔”
“哟,俄还以为张兄弟留下的是个马超,想不到是个曹操那”
能跟主帅以叔侄相称完全是因为张天父亲被卷进农民军时,因为生意关系当时张家所带的巨量盐铁别被充为军资,极大地缓解了张献忠对其麾下军队进行正规化整编时造成巨大军资消耗的困境,之后两人就以兄弟相称,张帅也客气的接受了张天对其叔父的称呼
帅帐中气氛有些热烈,今日胜仗虽然不能挽回颓势,但是好歹是大胜,虽然没有粮食缴获,但是得了数千件武器铠甲,甚至还有三门佛朗机炮,这让憋屈了数月的义军士气高涨
只是张天一走进账中立即鸦雀无声,因为耀眼的功绩和其年纪完全不相称,而且下午还因为战利品以及重新整编时张天跟全军都发成了冲突,完全颠覆了众人对这个相处多年小鬼的印象,虽然不能拔刀相像,但是群起而上发泄一通众人还是非常愿意
“大伙安静,且先退下,我和大帅有话对小将军说”
“小子,今天算你走运,下回别再跟着老子混”
胳膊粗壮,一身铁甲的孙可望用力地点了一下张天的肩膀,便领着众人走出帅帐
“徐先生,你别这样说,我也是乱讲一通,当不得真”
“小将军,请受徐某一拜”
“别”
“你的信我已抄录了一份送往平贼将军大营,相信我们很快就能脱困,只是小可有个疑问”
“徐先生尽管讲”
“小将军是从何得知贺疯子会跟杨嗣昌反目”
“无中生有,杨,左,贺三人我们义军都非常熟悉,他们都是非常标准的朝廷文武,此次战役不管胜负左良玉都已经立下大功,而贺人龙跟随在杨嗣昌身边没有寸进,而文武之间的间隙无需挑衅,就如同大帅前几年在谷城所做一般,我们只要向其中一方示弱另他们产生猜疑就能借机脱困”
“养寇,只怕又将我等养成巨寇好作为官员们的功勋,这般世道留他作甚,此次脱困定要牢记教训,之后定要翻了这天”
“那,那就好,就是,还有件事小侄要跟大帅讲”
“你别不识好歹,一直让你当小将都是大帅照顾,当这里什么,菜市吗”
张献忠挥手制止了想要继续指责张天的徐以显,其实张天的去意早就十分明显,整个张天营多年来从不滥杀的风格一直和大军格格不入,山民出身的张家父子并不像其余义军将领那样奢靡,通过在大军中经营武器装备及战争物资的买卖就完全满足了军需,营中富足而和睦,内部就同铁桶一般
也因此在张肖死后,战斗力超强的张天营马上被张献忠拆分的七零八落,虽然张天保留了父亲的军阶,但在那之后无论是议事又或是战斗张天都是消极怠工,除非像今日这般的生死之战才被迫全力作战,大帅也心怀愧疚不对张天的行为深究,不过这倒让张天在数次战败后仍能活命,并保住了队伍
“老张是几时入伙的”
“父亲是本朝十年春”
“连皇帝名号也不愿讲,俄信你跟我们是一路人,三年那,不长也不短,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到现今……就像你父亲,不过你们父子俩一文一武都为俄立下了这许多功劳,将来义军脱险之后定能东山再起,到时你肯定会被委以重任”
“叔,我想回老家”
一瞬间账中三人全都愣住,征战多年的农民军一直漂泊不定,家,从来都是奢望,除非推翻这个王朝,但是就目前来讲中原的数股农民军全都被打散,最大一股闯王高迎祥所部在去年就已经烟消云散,闯王本人更是被俘处死,家,对于这些人来说只是一个梦
“小将军,你太嫩了,咱们这身份想要安身可不容易”
“回浙江,浙中和浙南还有福建大部分都是山区,我可以在那里安身”
“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卫所兵虽然形容虚设,但各地的山民矿兵就能将你消灭”
“军师,我想这些都难不倒我”
“你……唉”
张献忠再次挥退了徐以显,自从上一任军师被俘之后徐以显一直未得到军师认命,但是众人包括张天对其都以军师相称,徐以显正了正衣冠,对张天行了一个大礼以作道别,不等张天回礼就走出军帐
“你小子戳到了老徐的痛处,家啊,俄们许多人都曾经有过这些,如今全都没了,罢了,等俄们出山你们就走吧,你部兵士也可以带走,不过今日那件铠甲与兵器得交给俄,毕竟俄杀死过他家人,得跟他客气点,俘虏还有他儿子的行头都得作为买路钱”
“谢谢叔,小子这就回去将东西拿来”
“瞧你这得意劲,唉……等等”
张献忠又将转身的张天唤了回来
“这把苗刀是俄在湖北一个参将手里得到,跟了俄多年,你拿去吧,就当换你的战利品,到了老家记得给俄们这些同袍捎个信”
“是……叔,小子……就此别过”
“嗯”
张天抱着长柄苗刀退出帅帐,原本准备在张天离开时发难等在帐外的众将听到了整个过程,但都没有上前为难张天只是默默的对其抱拳,张天知道这些人最终的结局,与众人一一施礼之后张天脚步坚定的走出大营,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