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似乎一夜之间便长大了，收拾行囊走的时候竟也没再去和乐然告别。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乐然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了？舍不得她？”安儿刚给夏纯喂了第二次药，听着南雁说完前因后果，便来前院瞧瞧。
“你不怪我让她走？”其实他让张洁走，有一半的原因是怕安儿拿着剑来杀她，到时拦也不是，不拦更不是。
安儿竟难得地笑了笑，答道：“她是你的表妹，且如今在你上林别院，我能说不？”
媚眼轻挑，语调平稳的反问。
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猜到她必然是怪自己的，不禁垂下了眼。
“事情还未查清，你便急着赶她回去，是怕我杀了她么？”安儿倒很气定神闲。
“可……”
可是有人证啊。
乐然抬头看安儿，她眼眶红红的，定是方才哭得太厉害了，如今都还没消。
这次，她出奇的冷静。
难道仅仅是因为与夏纯相交不久吗？
其实安儿知道下毒之人不是张洁。
乐然赶回来时说是有人告诉他有人在安儿的饭菜里下毒，张洁虽单蠢了些，可她身边还有个心思缜密的宁连，这样的蠢事她定会阻拦的，就算要下毒，也不该挑这个时候。
明明才大方让了鱼头出来，这样做岂不是此地无银？
故十之八九不是她。
既然有人告密，便还有第三方势力安插进了别院。
安儿喝了鱼头汤中毒身死，乐然追查，张洁被牵连进来，表兄妹反目，这下便可将顺势将张洁从乐然身边离间出去。
张洁、洛安都不在了，且此二人，一个是乐然青梅竹马的表妹，一个是他所爱之女子，经此一事，先时有意与他结亲的夏府便成了最大的得利者。
这次的投毒事件十之八九与夏府有关无疑了。
好一个渔翁，真是有着一手极好的渔技啊。
至于夏纯，安儿不觉得她也参与进来，毕竟这次是安儿第一次主动将她留下吃午膳的，纯属偶然。
只是这些都是安儿的猜测，并无实质的证据，故也只是告诉乐然下毒之人不是张洁，随后他在别院便开始了一场极为彻底的清查，稍有些不清楚身份的都立马赶出府去了。
夏纯解了毒后便回夏府了，在别院的这几日她很开心，安儿细心的照料，让她很是感动。
很久了，都没有人这般待她了，故她越发喜欢安儿了。
经此一事，乐然很担心安儿，幕后的黑手还未浮出水面，安儿毕竟是危险的，加之她的病无药可治，如此一来，乐然也想尽快处理好这里的事，好陪她到处看看。
她最喜热闹了。
“一月后，我带着你到诸国看看好吗？”乐然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在田间小道上。
“杨国的事都处理好了？”
出去玩，安儿是十分愿意的。
“我只答应伯斐稳定局势，又没答应辅助他儿子。”乐然笑着答道，能陪着安儿才是最好的，加之，他真的不喜欢朝堂里的暗箭。
“如此，甚好！”她眯着眼，落日余晖最是好看的。
离开杨国都，看你夏纨还如何施展阴谋。
跟我抢？
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安儿握紧了他的手，一月罢了，之后便天高海阔任我飞了。
“那我要去西戎看洱源海，去湖羌吃蛮子鹰，吃大蟹，还要去东卑看白山……”
几乎，她把能想到的地方都说了。
乐然只是笑眯眯地说道：“都依你！”
远处，夏纨看着着两人，眼中露出杀意。
本来那日的鱼头相思子汤就是夏纨给安儿准备的，再嫁祸给张洁，一石二鸟的计划天衣无缝，哪里知道夏纯那没头没脑的倒先喝了，救了她一命。
如今她和乐然更是亲近，深深的危机感笼罩着夏纨。
只有得到乐然，成为他的妻子，夏纨才能算是真正熬出头，也不用再看杨王后的眼色。
还有哪个家族的势力比得上乐家。
何况她也一直都钦慕乐然。
所以，对于乐然，她势在必得。
所以，安儿就得死。
*
“娘亲怎这般高兴？”夕儿看着她自己傻笑了很久了。
怎么能不高兴，她一想起那些名胜古迹、美味佳肴，就忍不住啊。
“再过一个月，你爹就带着我们到处玩了。”
“真的？”夕儿眼里泛着兴奋的流光。
“那当然！”安儿满嘴答应，其实她已经想好了，夕儿年纪还小，还要跟着先生念书，所以只会带着他游一小段，等到了塞锁郡，把他留在那里和乐府的子弟们一起读书。
这个安排，甚好。
夕儿自是猜不到安儿心里早已打好的小算盘，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十分高兴。
“南雁，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东卑，一起去看白山！”安儿在威将军府时听她说起过白山，也知道这是南雁最魂牵梦绕的地方。
显然，南雁是没有想到这一家出游还有自己的份，而且自家小姐竟还记得自己说过的白山。
“小姐，你真好！”除了感动，南雁真的是没有别的感觉了。
有小姐如此，此生足矣！
“南雁，你也很好！”安儿搂着她的胳膊，十分高兴。
南雁在她心里的分量是极为重要的，所以这种游山玩水的事怎么可能不带她呢！
只是，一个月可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譬如乐然，杨国的事是不太容易抽身的。
譬如夏纯，自上次中毒后便再也没来过了，安儿又不能贸然前去找她，所幸那天是乐然亲自把她送回夏府的，还送了许多名贵的药材给她，因此夏府的人如今都不太敢欺负得她太厉害了，毕竟还得看乐然的面子啊。
正停留在要不要去夏府找她时，她倒给安儿来信了，信中邀安儿去城西，说卖书翁今日会在。
安儿自是答应了的。
找了许久，也不见南雁，听守卫说她一个时辰前便独自出门去了。
也罢，安儿便带了两个护卫便出去了，夏纯解毒不久，可不好意思让她等自己太久了。
夏纯的脸色看起来比中毒前都要好上几分，有上林别院在背后撑着，夏府的人面子上还是做足了。
买了书，便打算回去了，将走之际，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些嘈杂声，听着声音竟有些熟悉。
一时好奇，安儿拉着夏纯便过去看了。
只见一个身穿紫深色的男子拿着剑往南雁身上刺去，男子背对着安儿，看不清脸。
只是南雁安儿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大喊了一声“南雁”，迈着步子就冲了上去，男子听到后边有声音，竟迅速抽出了剑，头也不回地往旁边的巷子逃遁去了。
南雁手里握着一柄刀尖带血的匕首，倒了下去。
两个护卫也朝着男子逃遁的地方追去。
安儿一只手半托着南雁，另一只手给她捂住伤口，夏纯也追了上来，撕了衣袖就往她伤口捂去。
可哪里捂得住。
“没事的，没事的！”安儿看着她一口一口往外吐血，心如刀割。
南雁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还要去白山，你最喜欢的地方！”安儿全身都颤抖着。
南雁看着她这般模样，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只好扯着嘴朝她笑了笑。
吐的血更多了。
“我们说好的了，你不能食言。”安儿满手都是她的鲜血。
南雁的眼皮渐渐合了下去。
小姐，来生再见！
“不要，不要，你不可以，不可以的！”
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死去。
安儿抱着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哭着。
最后，还是乐然来把哭死过去的她抱回去的。
第二日，她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如往日一般喊着南雁的名字，声音有些嘶哑。
可她再也没有像往日那般笑着推门端着洗脸水进来。
安儿又重喊了一声，眼泪便不争气地往下掉。
乐然在床前守了她一夜。
此刻见她这般心碎，心里也是十分不好受，南雁，对她而言，早已不是一个服侍丫头这般简单了，可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她也紧紧环抱着他，再一次放声恸哭。
逝者如斯。
看着躺在席子上的南雁，安安静静地睡着，看起来还微微笑着，十分安宁。
安儿拧了帕巾，轻轻地拭擦她的脸。
“我原以为，是你为我做这些事的！”安儿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一岁，而南雁会一直陪着自己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包括丧礼前的妆容。
“可不曾想，是你先我而去。”
她强忍着眼泪。
“你好生任性，比我这个小姐还甚。”
“你好过分，你怎么能比我先走。”
她拿着胭脂，给她抹了上去。
“看在你好看的份上，我便不怪你了。”
她把梨花簪子给她簪上，说道：“这是舅舅送我的，我很喜欢它，如今让它先陪着你。”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她知道定是比哭还难看。
仔仔细细给南雁整理好一切后，她才起身，看着那些人将南雁抬入棺中。
封棺的声音，如一柄柄锥子刺入安儿的心里。
东卑白山，距杨国都万里之遥，送不了她身归故里了，安儿留下她的一缕秀发，编在药子玉佩的络绳里面，等去了白山，便将这缕发丝埋在白山之下，亦算是魂归故里了。
南雁，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