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虽燃着安神香,安儿睡得却也不十分安稳,伤口又在发疼,故而她并未熟睡,朦朦胧胧间也还听得换香丫头的窃窃私语,只是听得不大清楚。
在床上躺了约莫一个时辰,觉得口干,便起床准备倒水喝,哪里知道睡得迷迷糊糊的连陶碗也拿不稳,“当”一声掉在地上。
刚要弯腰去捡,只听门外有人焦急地问道:“怎么了?”
声音倒是有几分熟悉,可如今孙植的嗓音早已变得不同往日那般,所以一时间安儿也没人认出他来,随口答道:“没事,没事!”
“我可以进来么?”
安儿还以为门外的不过是伺候的家仆,想着这水也不甚热了,便想让他随便换壶热水,哪知推门进来的竟是孙植,她慌得险些呛着了。
“慢些,又没人与你争抢!”孙植见她没事,便笑着说道。
“你怎么来了?”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程代如今交恶,战事一触即发,他堂堂成王出现在此,未免不合时宜。
“有人送信来,说你在此处,我便来接你了!”他给自己斟了杯茶,茶的味道很是苦涩。
代国她最不愿意见的就是他了,更不愿意他为了自己卷到那些腥风血雨中,这些在他的生命中就不应该出现,他就应该是游戏人间的公子。
“我在这里很好,你不必担心我。”她绝对有理由相信他一定和程羽有交易。
“许久不见,一见便要赶我走了?”孙植加重了语气,颇有几分不满。
安儿暗叹了口气,怎么可能赶得走!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们再启程!”
“去哪儿?”莫名地,安儿觉得自己像一件货物,谁开得起价谁就可以拿走。
“自是安全的地方。”
“他们岂会轻易放我,你不能答应他们任何条件!”即便是死,她也不愿意连累他。
“不管你我的母亲有什么恩恩怨怨,我终究是你的王弟,你是我王姊,弟弟保护姐姐是天经地义的。”曾经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如今却是唯一可以用来保护她的理由。
王弟?
王姊?
安儿摇了摇头,说道:“殿下,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想你插手我的事!”
孙植又何尝不知她的心思,不想连累、不想麻烦甚至不想与自己再有任何瓜葛,可有些人一旦放在了心上,便很难再舍下了,只好说道:“只要你平安到达松州,以后我都不会再烦你了。”
松州,这个在他看来还算安全的地方才能容得了安儿这个招杀手的命格。
安儿张了张嘴,但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孙植是她这一生亏欠得最多的人,此生她是没有办法还了,至于下辈子,她宁愿自己不再遇见他,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
这一夜,她睡得不太好,南雁不在了,也没有谁再那样了解她的心思,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帖帖,加上旧伤复发,她咳了大半夜,疼了一夜,至天将明时痛楚才稍稍缓了些。
程羽没有再出现,吱呀作响的马车渐行渐远,安儿也没有掀开帘子回头看的心思,她很清楚,德明郡的那些人都不再了。
心思细腻的齐水,坚强勇敢的齐木,才德兼备的许博炎,娇纵任性的许卿慎,聪慧过人的程羽,惊才风逸的洛颢。
这些幼时好友,或多或少地改变了。
就连她自己也都变了。
她给自己把了脉,情况越发不好了。
孙植听马车里不时传来咳嗽声,他并不知安儿的病情已严重到何种程度了,只是觉得她前些日子都在被人追杀,而且见她走路也一瘸一瘸的,定是逃跑过程中受了伤,便放慢了些脚程。
距松州有半月的路程,孙植也不想安儿太过劳累了。
投宿的客店掌柜倒是十分殷勤。
“你开张方子,我让人去抓药!”孙植真的担心她会咳死。
开药有用的话她早开了,她摆摆手,说道:“只是这两日天冷,一时还未适应,引发旧疾罢了,不用开方。”
知道她固执,孙植也没有再说什么,亲自去找了大夫给她开了止咳化痰的方子,再亲手熬了送到她跟前。
安儿也只好喝了。
总不能人家救了你,还亲手熬了药给你,而你竟不领情吧。
这种事情她做不了。
毕竟孙植是打着弟弟的旗号给她熬的汤药。
“公子,熬药端药这些事儿交给小的就好,您何必亲自来。”掌柜看见他端着药碗出来,便笑着说道。
“我家阿姊不喜生人,所以便不麻烦店家了。”孙植边将碗递给掌柜边答道。
掌柜笑着称好。
其实他很识相。
看着孙植等人投宿的阵势,他也明白了几分。
往常也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这么一大群护卫,那姑娘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定是跟人家私奔,如今被亲弟弟抓了回来。大户人家的姑娘哪里吃过风餐露宿的苦,身子定是吃不消的,所以要吃药调理,不然回去露出些端倪,哪家还能让她进门呢。
掌柜一人在边上倒猜得愉快,不过秉着闲事莫管的为人之道,他是不会表现出任何的异常,有钱挣就好,天下闲事如何管呢,所以让人给孙植和护卫们送了饭菜,至于安儿,孙植早就熬了粥给她了。
一行人也没多耽搁,第二日清晨便启程了。
“若是太赶,我们可以慢些的。”孙植怕她的身子吃不消,她咳嗽声从未间断。
“没事,我也想快些去到松州,昨夜听掌柜夫人说松州千层糖乃人间美味,引得我垂涎三尺。”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不会给别人盯上,早日到达松州,也能少连累孙植几分。
“你啊,还是改不了贪吃的毛病,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用这个法子将你拐了。”孙植笑着说道,刀架在脖子上,她都未必能屈服,不过若以佳肴诱之,定能引她上钩。
初识时,便知她喜欢吃东西,所以便寻遍德明郡又贵又好吃的东西给她吃,借此多见她几次。
即便年少,可依旧知道那是何物,见到她,看着她笑,自己也高兴。
那时的自己,只管随心。
只是,不管是那时的自己、王兄、堂哥、云心甚至是安儿,如今都已变了。
唯一不变的,便是自己对安儿的情。
此情,根本就不是口中所说姊弟之情。
知情所起,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