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们进府。”霍祁替了霍连,他扶住了子瑜的手臂。
星空下的子瑜闭着眼,只鼻下有微微的热气散在冷冷的夜里,这热气告诉霍连还有霍祁,她还活着。
见到子瑜闭眼的模样,霍连早就在抹水儿。
霍祁进府,出府,到回府,来来回回去了两三个时辰。子瑜一直一动不动地跪地,期间,身子倒了两回,都是霍连扶着才没有睡地。
扶着子瑜,霍连焦虑加忧心,仰头看星,星星无语,唯有地上的霍连在落泪。
霍祁回来已是下半夜,寒气逼人,好像这鼻头都可冻掉,可子瑜没一点声音。
霍连抹了他自己的泪,他哀伤的眼瞧了瞧子瑜,子瑜漠然的花脸刺得他的泪又滴落。
此时,霍祁说了话,可子瑜没动静。霍祁摇了摇子瑜手臂,子瑜身子跟着动了动,她乱糟糟的头晃了晃。
“姑娘,醒醒!”霍祁再喊。
终于,子瑜的眼皮儿跳了跳。
霍连紧张的眼看到子瑜微微睁了眼,他看到一点散射的弱光出了子瑜的眼帘。
子瑜张了张唇,她微弱的音被寒风吹到耳下:“我……我……我不回去。”她整个人倒在了霍祁手上。
扶着子瑜的身子,这会儿,霍祁才感觉她的衣裙有问题,他的大手上下一滑,他知道子瑜身上全是裹着的泥,霍祁的心重如山。
“姑娘,我们进府。”霍祁低了音再说,他动了动身躯,挡了挡肆虐的夜风。
瞬间,子瑜的眼睁大了,她的眼底有了光亮,不再是纷乱的散光色,她不信:“我……我……我可以见他……”
霍祁重重地点头。
霍祁的头还在风里动,子瑜的眼就转了转。
不知从哪里生来了力气,子瑜的手指动了动,她摸出了两手,两手猛然就撑了地,慌得霍祁以为她激动得倒地,赶紧抬手又扶住了她。
霍连很心疼地看着匍匐至地的子瑜,子瑜居然吐气说话:“我……我没事,我要进去。”
只见,子瑜的手臂在地上动了动,可她的腿就不见一丝动静。
霍祁大手一摸,子瑜的衣裙和地已经粘连,他的眉头紧锁了。
霍连蹲了过来,一摸,他低喊一声:“坏了!”微弱的灯下,看不清霍连的表情,可霍祁知道,子瑜的腿已出问题。
子瑜不知道这些,她死死地咬着唇,她狠狠地撑地,她的心已经飞进了府,可她的人却被困在此,她急。试了多次,她都无法站起来。
焦急的她开始捶打她跪地的腿,可她的双腿无知觉,它们不听使唤。
子瑜哭了:“你们为啥不动……”这话不知说的是她的腿,还是霍祁和霍连。
子瑜的手又开始乱摸,她抬了头,她惊慌的眼看霍祁,点点烛火闪闪亮,“快,拉我……”她的手死命地扯霍祁的臂。
霍祁摁住了子瑜乱动的手,子瑜急了,抬着掉泪的脸,她绝望的眼望着霍祁,她哭喊:“放手……你放手……我要见他……”
她使了力气甩霍祁手,她哭:“你……拉我一把,我要站起来……”
这哭喊声被夜风吹得凄厉无比,声声扯着霍祁的心,他的眼在犹豫。
霍连做了一个架势,他说:“我进府端盆热水来。”
“来不及了!”霍祁断然道。
霍祁听了太医的话,他知道去病随时可能没气儿,时间耽搁不起,子瑜是唯一的希望,不能再折腾。
眼见自己不动,子瑜手在地上乱摸,接着,她还低了头,霍祁知道,她想倒地,她想爬进府。
霍祁按住了子瑜的手,他不再犹豫。
“呲——吱——”
绸布被撕扯的音随夜风四处钻,听得人心打颤。吱吱声死命地钻进霍连的耳里,它落在霍连的心上,霍连的脸上有了龇牙咧嘴的疼模样。
府前灯笼下,守夜的小子们都在看霍祁的动作。回府的卫青已经发了话,让外面的三人进府,他们歪着脖子等着。此时,他们都看到了黑地上的境况。
看到霍祁两手提着子瑜站了起来,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儿,他们又歪着脖子看腿儿。
只见,被拎着站起来的子瑜,她腿下的裙袄已撕烂,她素色的衣裤已经晾在了风儿怀里,被扯坏的绸布条子在风中凄惨地乱飘飞,地上,一堆乱布条子如弃鬼的衣般风中晃动,晃得人人擦眼看!
他们就是再擦眼,他们也看不清楚,可,低头的霍连,他看到了糊糊涂涂的东西。
烛火下,被扯的绸布上,全是黑糊糊的颜色,霍连知道,那是淤血。他模糊的眼在地上扫,兴许还看得见殷殷的鲜血,他暗暗咬牙。
霍祁已经管不了许多,他扶子瑜走,可子瑜差点又倒在地上。子瑜身子朝府倾了过去,可她的腿弯弯地站着,没一点迈步的意思。
一贯不顾一切的霍祁,他低头,他看了看子瑜的脚,他的眼终于看到了子瑜惨不忍睹的腿。
子瑜已经倒在了霍祁的臂上,她的手伸向府前的灯笼,掉泪的她就一句话:“我要见他……”她的腿终于动了动,可却软软地靠在霍祁的衣上。
“怎办?”霍连六神无主。
“我背!”霍祁大吼一声!
看见霍祁背着子瑜大步进府,府前的小子们没人啃声,他们无声无气地迎接子瑜进门,人人不再蔑视,个个都急迫地看着三人身影消失在了府中的夜色里……
被霍祁背着,子瑜的心渐渐明晰。她不再是疯疯癫癫的疯人,她开始搅动她麻木的脑子,她想它运转,当然,她在她曾经学过医的脑中找方子,寻治病的方子。
这时候,她才傻眼,她又恨她自己:为何就没跟着师傅,还有莫纳,好好学医?见了他,如何疗伤?如何治病?难道等死?
突然之间,她就忆起了一日过来的事,没想别的,就想到了她一身的糟。
靠在霍祁肩上,她甚至还闻了闻她自己的胸。
如在白日,旁人见了,恐怕会认为她在闻霍祁的背!不过,子瑜皱了她鬼般的眉头,她在嘀咕:好像有点酸。再动动手,她摸到了袖上硬邦邦的泥。这会儿,她终于知道了她自己的不堪样。
路边燃着的烛台,那火烛微微的光映过来,子瑜的眼已经恢复了平日样,她眼底亮起了点点光,如天上的星星般在闪亮,她在思虑……
庭院中的卫二已经急了好一阵子了,看着霍仲在院中大步走,他就知道去病危险,他恨恨地呸地,可他没办法!他听了卫青说给霍仲的话,急切的他盼着霍祁快点进屋!
看到霍祁背着人晃在院子门口,卫二差点喊出了声!
“来了!来了!”霍仲长舒一口气说道,他下了阶梯,迎了上去。
室内,厚厚的门帘子已经洞开,明亮的烛火透光而出,将个庭院也照得很清楚,不过,这一切,子瑜均不见,她发亮的眼就寻人,寻去病。不见人,恍然间,她明白,他躺在屋里。
到了门口,子瑜就喊:“停,放我下来。”她的音没一丝慌乱。
霍祁驻了步子,就是子瑜不喊,他也会停。
子瑜滑下了地,这会儿,她放心了,她的腿居然有了知觉,虽颤颤微微的,可还能站。
落地的子瑜站不稳,霍祁又扶着她的手了。
子瑜不管霍祁,她低了头看她的身:半身血污,一身泥土,早没了亮丽的色儿。
她一伸手,霍祁以为她进屋,可子瑜的手摸到了门边跪着的婢女肩,她轻声道:“请姐姐拿套衣裙,我换换。”
子瑜进院子,门口的婢女就见到了鸡窝般的子瑜头;子瑜下地,她也见到了一身脏污的子瑜身。
此刻,子瑜手伸过来,婢女本能地仰了身子避了避,子瑜的话更让婢女恐慌,她不知如何答话。
霍祁正欲吼,明亮屋内传出一女子声音:“明珠与姑娘身材一般,请大将军允准明珠的人去给子瑜姑娘拿套衣裙。”
霍祁看了过去,只见,明珠已经蹲身施了礼,卫青点了头。明珠走了出来,她怜爱的眼看了看门口的子瑜就吩咐道:“莲儿,去给姑娘拿套我的衣裙。”
这里,莲儿去取衣,门口,子瑜抬手,结果,她看到了一双面目全非的黑手。
一股寒风进了屋,子瑜头上的发丝耷拉了下来,遮了她的眼,伸手顺发,她又摸了摸头,她知道了她的发丝也是糟糟乱。
子瑜的眼色定了下来,她不急了。
眼环四周,她找人。头歪了一会儿,她看到了一张张陌生的脸,她又看廊下的人。没见到她找的人,她喊霍连:“你告诉大管家,多抱些烈酒来,我有用。”
已进屋的霍仲看到子瑜如此不堪模样,他一脸郁色,他知道了疯婆子是谁,他忧虑重重,他望望脸有倦色的卫青,卫青点头,“你只管听姑娘安排办事。”
霍仲吩咐一声,一小厮就应了声。小厮还没动步子,子瑜喊:“你快点!”
子瑜的眼跟着小子跑,她盯着小子消失的方向。
门口的婆子已经打了热水来,子瑜放了霍祁的手,她收回了眼,她洗手洗脸,还擦发。
寂静的夜,子瑜洗漱的声音很清晰,人人都渴盼她快点,可子瑜还是不急,她又看向小子消失的方向……
终于,那个方向,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子瑜开始行动。
站立寒风呼呼的廊下,她抬手脱外袄。
当看到子瑜扯了衽边的带子,掀开了胸衣,廊下的男子们都惊呆了!
霍祁赶紧转身,霍连也瞪着吃惊的眼转了方向。
莲儿早拿了裙袄来,明珠也接了。此时,看子瑜脱衣,明珠悲戚道:“姑娘可到房内换衣。”
子瑜听不见,她不见他人,她甩掉了脏污不堪的裙。
夜风下,烛火前,她一身雪白紧身中衣明亮亮地露在了星空下。
她洗过的脸,白底上居然是嫣然的红,只一双大眼凄楚又凄美地亮着,映着浓浓的悲;点点烛火在她的黑眼仁中若隐若现,虽燃着火花,却没暖暖的光;一身素色的绸配着纤弱的身,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冬日冰雪之人被寒风弃到了门口,让人哀怜悲痛不已。
室内的婢女们有的已经在掉泪,卫青当然不会。
从子瑜到了门口,卫青就一直在看她,这让去病牵挂的女子是何人,他当然要好好瞧一瞧。
子瑜脱衣,人人都侧目,不敢直视,只卫青复杂的眼一直看着。
卫青的眼从头看到脚,子瑜腿上的惨不忍睹让他多看了两眼。
子瑜素色的裤子已不成样子,撕了一半的绸让一双腿隐隐约约地晾在了风里,在风里摇的布条子上全是黑黑的污渍。
明珠递了衣裙过去,子瑜摇头,她不接,她弯了腰。
顺着子瑜的头看下去,明珠见到了她的腿。
烛火明亮,明珠一眼就看见了子瑜腿上新开的伤痕,明珠的眼皮子闪了闪,边上的莲儿居然有了哭泣声。
明珠抬了头,她咬着牙,她微微摇头,她敬重的眼看子瑜,接着,她又低了头。
子瑜不见任何人的眼色,她按她的步子行动。她的眸色很凝重,她弯着腰,手一扯,她毫不犹豫地将裤脚上有血污的绸布撕了下来。
这下子,两条污渍斑驳的腿明白无误地晾在了众人眼皮下,明珠看得更是清清楚楚。明珠的心打着颤,她的眼里滚动着泪珠子。
庭院静,书房也静,只有风儿爱子瑜,它吹动子瑜单薄之衣微微晃。
这夜下,如此换衣肯定病,也还当着众男子脱衣,当是惊世骇俗之行为!可子瑜换衣就明珠说了一句,其他的人人人禁言,人人都不说话,因为,屋内的人没发言。
子瑜更不发言,她继续她的动作。
她挽了手臂上的中衣,两弯雪臂展露无疑,看得明珠眼皮儿跳。
子瑜干脆还喊了霍连,她要他过来。霍连犹犹豫豫地应了声,霍祁瞪了一眼,霍连才转了极不情愿的身躯,他低头看地,他等子瑜吩咐。
“把酒抱过来!”子瑜喊道。
咬着牙,霍连接了小子手上的酒罐。按着子瑜的吩咐,他扯了酒罐塞。
“倒酒!”子瑜大喊,她伸出了手臂,意思很清楚,朝她的手上倒。
这重未见子瑜雪臂的霍连可是很尴尬,他犹豫了一下,不过,看见子瑜坚毅的脸,还有她信任的眼,霍连狠狠心,他手掌一翻,罐子倒了个儿,清亮亮的酒流了出来,一股酒香被风儿送到了每个人的鼻下。
这酒没下肚,它倒在了子瑜的手上,酒过处,子瑜在臂上使劲揉搓!
明珠的眼疼了起来,其实,让她心疼的地方还没开始。
子瑜示意,明珠扶住了子瑜,她蹲了下去。她的眼看向霍连,这下子,霍连的眼变了色,他明白,子瑜要他将手中的酒倒向她的腿!
霍连为难,可子瑜坚定,她抬着坚定的眼定定地看着霍连!
霍连咬咬牙,脚一跺,他又翻了掌,一股味儿很浓的酒冲向子瑜裸着的腿。
明珠扶着,子瑜伸手接了酒,她从裸着的膝盖开始,一一擦洗。烈酒过处,她逐一清理腿上的斑斑淤血。
明珠扶着子瑜,她离得最近,她惊恐的眼闭了又睁,睁了又闭,她不看都不行。她惊恐的眼战战兢兢地扫视过去,只见,子瑜腿上青紫的疤痕下那森森白骨隐隐可见,明珠的泪自然而然的落了地。
含泪唏嘘,明珠哭泣不已,她悄悄忍泪看了子瑜一眼,她不见子瑜皱眉。
霍连又到了一水儿,子瑜的腿脚清理已毕,她左右看了看,一切都干净。
子瑜伸手脱鞋,明珠帮了忙,子瑜一扯,她连袜子也脱了。
好不容易,子瑜抻着腰,按着明珠的肩,她缓缓站了起来,她抬了她早就冷的脚踩向木板。
当赤脚踩在冰冷的木榻上,子瑜此时才拿了明珠的裙袄。
在惊诧的眼光下,她镇定地穿好,她还扯了发带,用手指当梳子好好梳了梳发,将那一头乱发拢好,她再唤霍连过来,又用烈酒洗了手,她甚至还抹了一把脸。
室内,鸦雀无声,人人看子瑜。
仿佛有千斤重担压着那腿,子瑜一步一步地朝卧榻走去,她的步子很慢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