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去病大宴军中之人,不顾身子倦怠,芷若一早就过来看了霍仲的准备。
霍仲见了,直陪小心,他要芷若回去,说:“姑娘不必忧心,这宴请早就备着了,都一一安排妥当,无事。”
霍仲低眉弯腰继续劝:“姑娘尽管回去,好好走,不要闪了腰,动了胎气。”
芷若含笑走了。
她边走边回味。
昨日夜,团圆夜,去病去了宫里,她在家守岁。她正瞌睡间,宫里居然来了人,给了皇后赏赐!
皇后待见自己,芷若知道。
一晚上,她都在榻上抿嘴笑。她摸了摸颈子上的物什,那是陈夫人给的礼,当然是寓意生贵子的葫芦挂件,如今,皇后也赏了礼,她舒心。
芷若细细看了,皇后的礼是绣着并蒂莲的宫廷御制锦缎绸,盛开的并蒂莲结缔而开,艳艳娇贵,芷若爱!
她猜度:这可不一般,皇后有所指,自己在皇后心中很重,当是公子同屋之人,她笑。
一同拜谢宫女的荷花眼见笑眯眯的宫女施礼回去,她喜喜地弯了腰身,她漾漾的笑中透着丝丝羡慕,她恭贺芷若:
“如此之夜,皇后念叨,姐姐得了很不一般的宫中恩赐,姐姐大贵大福!”
芷若听了更是笑意盎然,不过,看着荷花,芷若淡眉一蹙,她有了点点叹息:
那日,自己不能服侍,自己恳请,望公子留宿,自己的本意是荷花服侍,可公子不喜,他仍然走了。荷花很伤心,自己也劝了,她渐渐淡忘此事……
芷若凝眉:此事只能来日方长,急不得。
芷若恨气:荷花是陪嫁,她近身服侍乃是她的福气,可这公子……他被贱人迷惑……
想到此,微微不喜的芷若终于有了一声哀怨,不过,一转眼眸,她就看到皇后所赐,她抿唇而笑,当然,叹息被得意掩了,芷若的脸上又有了点点喜乐,她甜甜蜜蜜地过节。
结果,得了皇后赏赐的芷若,心情一舒畅,她就给她院中的人发了双份的节下礼物。
看到芷若的礼物,丫头们个个喜气洋洋!大家耍乐子也玩到了深夜,芷若半眯半睁之间也听了一晚上的高兴调。
此刻,走在路上,芷若的脸色虽消瘦,可很滋润,难得的是,她悠悠地碎步而行,不见一丝忧愁,不过,为防万一,她扶着荷花走路。
荷花比芷若还小心,她吩咐一声,莺儿就在前面开路,莺儿一路上就在喊:“姑娘,小心,这里有冰渣子!”
“姑娘,慢点!”
……
吸着冬日冷湿的空气,丝丝气息都冰鼻,可今日的芷若不觉得冷,她只觉得清爽。
走到书房月洞门处,她一时兴起,就去书房瞧了瞧。
不料,门口的丫头居然说,公子一早就外出了!她吃惊:他昨夜回来了?
身旁的荷花一时没忍住,她冒酸气:“贱人,不过如此!”
芷若回头瞧了瞧荷花,她轻言:“公子公事繁忙,理应如此!”她心中在叹息,荷花锋芒太露。
荷花翘嘴,说了不服气的话:“姐姐大度,荷花做不到!”
芷若一笑而过。
进了书房,芷若好好看了看,书房内的书摆放有序,几上的案卷显然被人动过,她细细思量,她点头:
肯定是宫中大宴,他必须应酬,今日,府中大宴,他也要看看,因此,他回了府。
芷若切切舒心,她和荷花说话:“看来,公子心中,军中之事最重,你我不必介怀。”
荷花薄唇一抿,她脸上有了轻视的笑,她说:“优人能体谅?”
换了敬服眼色,荷花翘嘴,脸上有了得意的笑:“姐姐最是善解人意,难怪人人都喜爱。”
芷若含笑点头,扶着荷花,她款款移步回去。
回到居室,芷若踌躇再三,她还是决定不参加府中的宴请,如今,正是小心的时候,她思量再三,摸摸微凸的肚子,她眯眼:
府中大宴,人客众多,难免顾虑不周,如今,保胎要紧,自己也暂时不要触动公子心思,欲速则不达,缓缓……
她决定不去奏热闹。
府中大宴,声音远播。
芷若躺在榻上,听着热热闹闹的喝酒声音,虽是杂音,可她听着舒坦,迷迷糊糊中,她又补了一个觉,一个温温馨馨的舒心觉。
这新年的第一天,芷若过得开开心心。
此时,居室内,芷若已被院中的杂沓高声唤醒,她皱了眉头:
入夜,自己就睡了,醒来,那边的喝酒划拳之音就渐渐散了,自己又打了瞌睡,可此时夜已深,怎还有乱音?为何?她不明白。
被闹醒的她轻轻揉揉肚子,她展了眉,她微微一笑,孩儿好着,很可爱。好好回味一遍去病的关爱,她慢慢坐了起来。
外室,值守的莺儿听到内室有动静,她估计芷若已醒,她赶紧爬了起来,勤快的她点了灯,室内渐渐明亮。
隔着幔帐,芷若也见到了外室的灯光,她拖了一枕,半躺在枕上,她细细侧耳静听,书房方向人语哄哄,她吃惊:公子还在喝酒?喝到天亮?
仔细想想,她点头:这很正常,都是大营的兵士,难得到长安,还是公子府邸宴请,都想大喝一场,说不定真会喝到天亮!
芷若又皱了眉头:他如此喝法会伤身,是否劝劝?她摇头,他会听吗?她的脸上有了淡淡的忧色。
帐内,她担忧去病;帐外,莺儿担忧她。
昨夜,莺儿她们玩得久,本就没睡什么觉,今日,姑娘居然起得早,莺儿自然也起得早。好在,今夜,姑娘睡得早,莺儿跟着也补了觉。
可此刻,被闹醒的莺儿已站到门口,她静听,她早听到了糟糟乱的声响,她一脸的惊诧:府中喝酒从未如此过,如此时辰,府中出了何事?可芷若没说话,她不能动。
同样,隔墙听了好一会儿音的荷花终于耐不住了,她掀了帐帘,她蹲身一礼,双眼看着芷若,眼色明明白白,她等着示下。
芷若沉吟:让荷花去瞧瞧?
不想,她正犹豫,院外已有丫头在说话:“见过大管家。”
芷若的心沉了,她看看幔帐前黑黑的荷花,她不安:如此夜下,仲叔过来,出了何事?仲叔怎不应声?
外面,听到大管家过来,莺儿开了门。
芷若正示意,要荷花扶她起来,不想,室外的冷风进了屋,它将霍仲的大喊声吹进了芷若的耳内:
“不好,公子遇刺!”
遇刺?!猛然间,仿佛室内帐顶欲塌陷!芷若头晕!她身子一晃,她倒在了荷花身上。同样惊诧的荷花恐慌中赶紧抬手扶住了她。
室外,莺儿已被霍仲吓得惊慌慌!
莺儿一开门,霍仲就闯了进来,莺儿惊恐,她从未见从来稳沉的霍仲如此慌乱,慌乱间,她以为霍仲会闯进内室!好在,她惊恐的眼看到霍仲的脚停在了幔帐外。
莺儿糊里糊涂地听到了遇刺的话,她震惊!颤栗的她乱了方寸,她傻呼呼地看着霍仲不知该如何动作,正无助间,她听到了荷花的声音:“姐姐!”
莺儿回过神来,慌乱的她不顾一切跑进内室,只见,芷若靠在荷花身上喘气儿。
“莺儿,快,给姐姐穿衣!”荷花居然很冷静,她挂着泪,她吩咐道。
幔帐内,荷花扶着,莺儿手忙脚乱地给芷若穿袄,芷若自己则抚着肚子,那可是血脉,她掉泪。
“公子怎样?”昏昏中,芷若颤抖的声音问道。
她已慢慢站了起来,她的眼中有关爱:他如何,有危险吗?瞬间,她的眼中也有了怨毒:都是咒语惹的祸……那优人怎如此毒辣!
女子最心软,何况是最爱之人被害,芷若的泪顺颊而下。
荷花咬牙噙泪,她的愤愤不平之音已经吹向芷若耳边:“终于应了咒语!贱人该死!”
芷若也怨恨:如此咒语,他还维护她,不让法办!可他的伤情如何?这更让她焦虑不安。
莺儿的心在乱蹦!她抚抚胸,她赶紧过去拢幔帐,室内烛光照了过去,只见,荷花扶着芷若,俩人踉跄着走进外室。
莺儿开始担心,姑娘有身孕……可她不敢说话,此处,没她说话的份儿。她抬手也扶住了芷若,眼见芷若的脸已变煞白,她深深忧虑,泪跟着流下。
芷若掉着泪,泪汪汪的眼看着毫无办法的霍仲,抖抖颤颤地问道:“公子……公子……在何处?我……我看看……”
霍仲抹泪,他火急火燎说话:
“在书房,怕是不行了!公子有令,辰时不许上报!府中已乱成麻,不知怎办!”
霍仲无力垂手,他叹气:“姑娘,你拿个主意吧!”
眼见沉稳的霍仲已乱了方寸,芷若靠在荷花手上,她吸吸气,她擦了泪,她缓缓心。
“现是何时辰?”毕竟是官宦人家,芷若见多识广,她稳住了抖着的心,她问道,边问边抬步欲出屋。
霍仲虽说了无助的话,可芷若如此模样,他有了踌躇。抬眼看芷若,霍仲眉头紧拧,他担心!
此时的芷若无人可劝阻,她决心已下,她要过去。
知道芷若的心思,一脸泪花花的荷花拿了厚厚的披风,莺儿扶着,她好好地给芷若披上了。
芷若行动虽有些艰难,可经历了那夜之事,霍仲知道,这芷若姑娘要做的事她必做,他只能带芷若过去看实情,他心里其实也希望芷若拿主意,毕竟,她是皇后和陈夫人认可的人,一旦府中有变故,他好应对。
看着芷若坚定而苦痛的眼,霍仲摇头长叹,在他的嘱咐下,荷花和莺儿,一边一个,扶着芷若出了屋。
“现在是寅时,天就要亮了。”霍仲的话才说完,芷若人已走进了夜风乱吹的庭院。
庭院外,天上星儿依然闪亮,可抬眼望天,星儿冷冰冰。庭院内,树枝乱舞,像那野鬼在怒吼,人人见了都打冷颤,心更恐惧!
看着被俩丫头扶着的芷若,霍仲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上了,他想快步走,可使不了力。
丫头提着引路灯,一行人疾步走。此脚程,对霍仲来说就是蜗牛在行路!霍仲心虽急得肿胀,可他知道他不能催。
他抬头,书房方向的光线在浓浓的夜下已被包围,人语声已经消散,夜静得吓人!下夜的风,风力更大,打在他脸上生疼!
霍仲摸摸不冷的脸,他的脸上全是水,是恐吓的汗水!他看着脚下昏昏暗暗的地面,他时不时地说话:
“荷花,仔细脚下!”
看见黑黝黝的门洞,他提醒:“莺儿,扶好姑娘!”
提着担忧的心,既急又慢的一行人终于到了书房外。霍仲急肿的心没有消肿,他怕肿大的心崩裂!他担心去病的伤,他能撑住吗?他深深忧虑。
芷若一边走路,她一边也在焦虑,她的脚步走得急,可再急,走到书房也还有段距离。
越靠近书房,她的心就越紧张,紧一阵,也松一阵,像那弦丝被拉扯,她既怕,但也急迫地想知实情,她脚步不减地前行。
书房庭院外,小子们还在守夜,没人离开,人人眼眸都是担忧色。看到芷若进院,小子们都退后,让了道。
芷若的心颤栗了,她摸着荷花的手在抖。
书房门敞开着,室内光线亮堂堂。芷若踏步进了屋,屋内冰冰凉,芷若的心掉落崖谷底!
浓浓的血腥味在门口就能闻到,此时进了屋,血腥气直冲芷若鼻下,她探身向前,她欲呕吐!
外室的卫二有些慌了,他责备的眼看向霍仲,霍仲的眼也有了慌乱色!倒了一个,再倒一个,可如何是好?霍仲后悔了,可后悔已来不急。
芷若停了脚,她吞着唾沫,她放手,她抚胸,她忍住了呕吐,她的泪线流。
歇歇气儿,她进了内室。
芷若手紧紧捏着荷花手臂,她哀痛的眼看着榻。榻上,去病毫无生气地躺着,脸色惨白。
一股血腥味儿猛然冲鼻,芷若张了嘴,她又要呕吐!
莺儿在身上扯了一绢帕过来,芷若的呕吐物倒在了帕子上。
芷若呕吐,莺儿和荷花也在咕噜咕噜地作呕,可她二人很坚定,居然都忍住了,抽抽噎噎的两人一直扶着芷若没松手。
丢了已脏的帕子,芷若扑向榻,掀开被子,芷若惊恐的眼看到了去病五花八门的胸!
去病身上衣襟已被扯坏,左胸前,捆着的布上一滩黑乎乎的东西粘着,床上、地上全是血!
芷若的毛发根根直竖,她咬唇吸气,她极力镇定着她极端脆弱的心!她身边的荷花和莺儿俱已跪下,她俩的手直颤动,泪线般长流,她俩整个身子都抖成了筛子。
芷若摸摸去病鼻息:还有气,只是,鼻息微弱,气若悬丝。
芷若悲哀的眼底渐渐聚集了忧,忧虑越来越盛,它终于冲破眼眶,她跟着掉落的泪而哭泣!
“仲……叔……请大夫……”芷若嘘嘘说话,她哽咽,她哀痛的音中夹着火,也有极度的怕意,她的声音极其哀弱。
这句话让霍仲的心既安宁也惊恐,他有了主意,可他更忧虑!
极度急迫的芷若整个人倒在榻上,她回头,她提气说话:“快……报信……”
惊恐的芷若求助!
还想说话的芷若彻底累了,她紧绷的心一松,身子一晃,她的嘴张了张,终于,她一头栽在榻上,屋内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