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阴云密布,没有一丝凉风,反而一动就是热汗缠身,令人气闷。
子瑜吃了饭,喊热,穿着身浅红衣裙就出了房门,见廊下菊花开得正艳,眼看秋雨至,菊花将凋落,她可惜,就走到院中选摘灿灿菊花。
正选着,赵勇进了院子。
“姑娘摘花呢,我帮姑娘。”
赵勇很乖巧,上前帮忙寻花。如今的赵勇已没了早日的莽撞,对子瑜可是礼敬有加。
看着赵勇,子瑜的心动了一动,她心底的白衣连连叹气:
“他的父母是无辜百姓,却被匈奴大军入侵所杀,他比你还惨,你应该体谅那人……他和父兄是在战场上相遇,战场无情……况且,是被他的部属所害,不是他的错,他见了他们,肯定不会杀他们……”
紫衣怒火熊熊燃烧:
“他恩将仇报!他不去接你,却上了战场,他害了父兄!你忘了父王的慈爱了?忘了莫顿的好了?母亲也因此自杀!你也忘了?不许你这样想!”
母亲?子瑜的眼停在了菊花上。
秋色正浓时,菊花当艳丽,朵朵菊花静静而放,她们在思念……
子瑜的眼色暗了下来,她看着手中的菊花发呆,黄白不一的朵朵菊花也呆呆地仰脸看她,渐渐的,她脸上的颜色变化不已,也不好看:一时哀,一时怒,一时恨……
脸色不好看,可她的手在轻轻地抚弄菊花瓣。
终于,菊花累了,她落了长长的花瓣丝儿。
花瓣丝儿柔柔落地,子瑜眼眸移了方向,她可惜地叹气一声,瞧了赵勇一眼,“你舅父起来了吗?”
“早起了,在吃饭。”
“你告诉你舅父,我等着弹琴呢!”子瑜的声音里有一袭怅然之意。
难得子瑜分派他做事,赵勇很珍惜这机会,他双手一捧,将选摘的菊花恭恭敬敬地递给子瑜,他就回去请舅父去了。
一刻钟功夫,李木子就抱着琴进了院子。
小巧的院内,虽是晚秋之凋零景色,可烂漫的菊花处处都是,菊园无香似有香,李木子轻轻嗅了嗅,边走边问:“你这么早就吃了饭?”。
“早吃了,热得慌,见菊花好就摘两朵屋内插插。”子瑜已选好了菊花,她轻柔而语,语音也甜,“李琴师屋内请坐。”
屋内,去病正喝茶,他抬头就看见子瑜和李木子进屋,他的脸上露了笑。
看了一晨的菊花,子瑜心情可不好,李木子来了,她才换了好脸色。正眼都不会瞧去病的她,此时偏偏就瞥见了去病一脸的猖狂嬉笑神色!
子瑜心中的火噌噌蹿,火苗子老高!
她的眼神不再飘忽空中,故意不见去病,此时的她狠狠地盯了去病一眼!眼色肯定是欲吃人的眼!
去病早见子瑜眼中变化,他干脆咧嘴望子瑜一笑,那笑很得意,不过,笑也就瞬间之事,他知道适时收手。
收了眼底的嬉笑颜色,去病正襟危坐喝茶。
对去病如见敌人,对李木子就不能这样,子瑜知道。
子瑜换了温顺眼色看着李木子,她轻语道:“你请坐,等我换身衣裙,我们就开始。”
只一会儿功夫,子瑜就换了衣。
一袭素白之衣上身,全身无一丝杂色;一根发带将一头乌发挽在脑后,发带飘至胸前,乃是黑色。
换了衣的子瑜一脸肃敬,悲痛浸染双眸,飘逸裙裾掖地,细步碎碎而行。
见了这身煞白之衣,丫头们都屏息,人人都在猜测:为何?
窗台前已摆放了案几,珠儿按着吩咐也放好了菊花,几上的香炉很醒目地静静等着。
走到窗前,子瑜低眉看了看懒懒的菊花,轻手抚抚,她的眼中已经噙了泪。
珠儿上前,递了香,怔怔的子瑜双手接了。在香炉内,她插上了这注香。
她望眼看去,青烟袅袅,丝丝而去,消散在虚无的空中……泪滴悄悄滑落。
缓缓抬手,子瑜双手合十,她闭了眼眸,脸上的泪痕清晰,她不擦拭。
没有话声,室内安静得只听各自的心跳声。
子瑜静静而立,一袭白影苍茫孤独地站立窗前,风儿也不缠绵,它不知去了何地……
低头默默祷告,许久,子瑜的袖才垂了下来。睁开眼,她又看到了盛开的菊花,她娇艳,她烂漫,可她也脆弱,她最终会凋零……
哀切的子瑜转过身子,珠儿扶着,她低了头慢慢走向琴座。
她走过去病身边,去病倒吸一口气:这是在祭奠谁?
今日,其实是王妃母亲的诞日。
子瑜虽祭奠了,但她的心却郁结着。
丝丝菊瓣上,母亲的音容就在高洁的菊花上来回移动。
母亲像菊花,抵御秋日之寒,盛开在万果之时,既高雅,也入俗,可母亲却去了……
一想到柔弱的母亲站在那茫茫北去的大河边,孤身一人没入冰凉的河水中,子瑜就是锥心的疼!疼得她无法原谅去病……
子瑜捧着自己的胸,好像欲接住她那苦痛不堪的心!
她抬眼看了过去,她看到了去病。
母亲如知道是他杀了父兄,她会原谅他吗,会原谅自己吗?这个问题太沉重,沉重得令她无法继续想下去……
她看着去病的眼没了怒,也没了火,只有悔,还有不知答案的茫然……
徘徊犹豫间,子瑜始终无法走出纠结沉浮的情绪悲海,她的心掉落海底。
白云轻柔飘至,白衣轻语道:
“母亲信任他,母亲说过,要你相信他,说他是重义之人,不去接你,肯定有难处,霍祁他们不是说了吗?你不信,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吗?”
紫云滚滚而至,紫衣怒道:
“为何要问他?他说了真话,你就找到他了,莫顿和他在长安见了面,他们在战场上一遇,就可避免死去,可他不说!他不信任你,都是他的错!他还让莫措和莫纳没有音讯,他害了他们!母亲肯定恨他!”
白衣摇头道:
“母亲是送亲汉女,最期盼的事就是汉军战胜匈奴大军,永远不再有汉女那悲戚入匈的苦痛经历。母亲早就对那无奈生死做了安排,她不恨他。你不是也恨匈奴王庭对汉女的无耻抢掠吗?你不是也经历了那恐惧的担忧生活吗?你应该原谅他。”
想到汉女的悲戚,白衣叹息,紫衣眼中没了火,只剩浓浓的哀伤……
拖着沉重的脚步,子瑜已经走到琴座前。
珠儿早就将汉琴置于几桌上了,静静的汉琴也刺着子瑜的眼,母亲的琴在何处……
她掉泪。
掉着泪,看着琴,她慢慢跪坐了下来。
室内一地静寂,无人去劝解。去病虽心疼,可他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闭眼静了静,泪水也沉底,试了脸上哀痕,子瑜慢慢睁了眼。
眼前屋内,李木子关爱的眼看着自己;珠儿也挨着跪着,眼色也很疼;兰儿的眼底又有了哀愁,春儿她们的脸更是晦暗,想来,心中也在担忧……
子瑜叹息,如此多的人在关心自己,自己不应该如此。
看着窗前的菊花,母亲大河边的话清晰而至,子瑜的心随着母亲的话而缓缓从海底浮了上来。
屋内,人人的关爱眼神都很真诚,浓浓的爱意更是顺着眼光流向子瑜的周身。
人人的眼神都温暖着子瑜的心,她的心渐渐上了岸,她终于将悲戚摇晃在苦海中的心硬硬地拉回到了抚琴的屋内,
凝目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汉琴,子瑜才瞧了李木子一眼,轻声一语:“我们开始吧!”
她的声音已变平和,一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儿,屋内气氛和暖下来。
子瑜一路祭奠,一路掉泪,李木子早看得痴呆。
此时,听子瑜喊开始,他才回过神来,自知失礼,他尴尬地看了去病一眼,见去病双眼看着子瑜,并未在意他,他稍稍稳了稳心,才静下心来专心听琴。
虽知道子瑜在祭奠人,可去病没更多的想法,失去而重得的东西弥足珍贵,他只觉得子瑜美,好看,他要细细地看,好好地看,当然,越看,子瑜越美;越看,他的心就开始动那不一般的心思。
去病眼眸跟着子瑜转,眼色不断变化,当然是爱的变化。
他的眼从平静到热和,再到热辣辣,越来越肆无忌惮!
今日,去病第一次见子瑜身着汉服却是另一种风情,绝对胜过天下女子!气质如琴音般高贵,和草原上所见完全不同!他心里美着,脸上也笑着。
眼看子瑜,去病心中想着美事,他美滋滋地陶醉。
抬手一盏茶递到嘴边,去病细啜了一口,猛一醒来,他咧嘴一笑!
看了一眼茶杯,再看看清心抚琴的子瑜,去病心中一凛:琴音高洁,子瑜美丽,如此境地,不能乱想!
他灿烂的脸色一正,去病赶紧把那想入非非的思绪拉回,规规矩矩听琴。
室内琴音叮叮当当响,如水流动,又恍如光影在变幻,人人都听得入神,去病也不例外。
他从未如此静心地闻听古琴音。
那日,明珠抚琴,他心中焦虑子瑜,没听出甚味道;今日,他只觉得琴音清幽圣洁,仿似子瑜踏波而至。
裙袂飘逸,她欲言又止,惹得他心撩撩。
辗转间,他又见草原上,子瑜如水眼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那红唇不停地张合,那幽兰气息扑鼻而来……
去病周身开始烫烫热,他不能自已,本清亮静心的琴音居然让他不能平静,令去病的眼色飘忽子瑜周身,他已神魂颠倒,他恨不能马上将子瑜拥入怀中……
当然,子瑜一曲下来,去病怎样都好听,却不料,李木子走上前,不是这有问题,就是那指法不对。
李木子一一指出子瑜的不足,子瑜纤手又如流水般抚出清亮琴音。
如此反复多次,琴音流过来流过去,去病心中被拨弄的爱意甚是很浓,他竟坐了半日不动!
腹中热浪翻滚,倒腾得去病那一脸的笑意就没散去!
去病知子瑜不能跪坐太久,有些心疼地看着。果然,中途,子瑜起身多次,走过去病身边,去病贪看的眼随她流动,瞧了个饱。
去病高兴,可子瑜的眼却根本不看他。
挥指弹琴间,子瑜只淡淡笑看李木子,看得李木子脸很红。
李木子虽然木,可他知道子瑜的气,他担心去病。不料,他用眼角瞄了瞄去病,却见去病始终微笑,并不在意他!
李木子嘴角一笑,他心中放了一万个心,他继续专心教琴。
室内琴音继续缓缓流动。
子瑜正扶琴曲,霍祁悄声而至,他走到去病身后,回道:“公子,卫二到了,在外候着。”
“叫他等着。”此时的去病心中正是美意涟涟,他不想打扰子瑜,他低语吩咐一声。
霍祁看看忘情在琴音中的子瑜,悄然退下。
庭院中,卫二悄声,他明知故问:“这石姑娘真是那汉女子瑜?”
霍祁点头。
“难怪,公子要违纪;难怪,公子还跟着到这坊间住了。”琴音动听,琴音也让人思虑,卫二开始叹气。
卫二低声叹气,霍祁却笑。
汉琴音质很清丽,她声声动听,卫二越听眉头越紧,他继续叹气:“麻烦事肯定要来了!”
“甚麻烦事?”霍祁收了笑,他不解。
卫二不说话了。
室内,琴音悠悠远去,子瑜的琴音终于完毕。
子瑜正谢李木子,院外琴姑声音飘了进来:“卫侍卫来了。”
“琴姑好。”卫二声气。
子瑜抚琴多时,心也平静了,她知道琴姑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肯定有事,她等着。
春儿送盏茶来,子瑜站了起来,她走到窗下,看着院中的菊花,她慢慢地喝茶。
子瑜琴音毕,去病躁动的身渐渐冷了下来,他火烫的心跟着远去的琴音安稳平静地入了胸怀。
她站在窗下自顾自地喝茶看景,她的心情好像不坏,去病微笑地看着子瑜,他朝窗外喊道:“琴姑,请进吧。”
琴姑进了屋,抬眼看了看子瑜,不安的金钗望着去病动了动,“侯爷要的东西,我带了,请侯爷过目。”
说着,琴姑从怀中摸出一张娟帕,她双手递与去病,眼迟疑一下,她还是说了话:
“只是,要告知姑娘一声,否则,我失信于姑娘,心不安。”
去病点头,“你说。”
俩人说的话很蹊跷,珠儿她们都放了手中的活,看着琴姑了。
转眼看着正呆看窗外的子瑜,琴姑吞了几道口水,她终于说话:
“子瑜姑娘,”
话才开了个头,子瑜转了身子,冷冷道:“我不是啥子瑜,我是匈奴人木朵,现在叫石岩子!”
“姑娘不要有气,”琴姑平白无故着了子瑜一对白眼儿,金钗摇晃着忍了气,说道,“侯爷已替你赎了身,你……要听侯爷的。”
“哐当!”
有物什掉地!
众人都吓一跳,一众眼光都看向了声音出处!
只见,子瑜手晾在了空中,她的手上已无物!地下,一盏精致的漆器茶杯正无可奈何地躺在一滩水中,可怜巴巴地望着一屋的眼珠子!
听到茶杯掉地的响声,再看看子瑜的手一直愣在空中,兰儿一闪就站在了珠儿身后,脑袋一歪,她不安地看着子瑜,心狂跳!
春儿和菊儿脸已变煞白,她俩互相摸摸手,又互相看看惨白脸色,就又怯怯地看着窗前的子瑜。
李木子一本正经地坐着,他忧郁的眼直视子瑜,显然,他很担忧。
庭院外站着的霍祁他们也听到了这落地的不祥声音,人人都侧耳细听。
只见,子瑜眼中怒气渐渐升腾,她的双眸越来越暗,脸色越来越红。
紫衣冷笑:“他骗你,如今,连琴姑也骗你!”
室内,空气陡然绷紧,仿似琴弦欲断裂!
忽的,子瑜一手划向去病,一双如火的眼看向琴姑,她怒道:
“你背着我,将我转卖于他了?”
身子一转,她如火焰般双眸看向去病,恨恨地点头:“你现在满意了,我终被卖给你了!”
“我只想让你高兴。”去病站起来,他慢慢向子瑜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