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芷若已叫人捎信给去病,说,上巳节,她想上河边洗濯,保佑来年身子好。
姑娘亲自相约,去病只有允诺。
一早,去病就上陈府,马车接了芷若和婢女荷花,前往长安河边过节,两人共坐一车。
今日洗秽,母亲说红色喜庆,正好驱邪,因此,芷若着了一身红衣锦缎长裙,脸也清清爽爽的,无一点胭脂痕迹。
芷若青春靓丽的脸一直在车内来回摇晃,晃得去病瞪眼看着,他眼前的影像渐渐清晰,全是子瑜的影儿……
他的眼神一会儿迷茫,一会儿痴情,一会儿虚无缥缈,一会儿又苦痛不堪……
去病游走的眼看得芷若的心咚咚地跳,她的脸一下子就飞红如绚烂霞彩。
见去病一直看着她,芷若羞涩,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手摸着裙袂,轻轻地揉搓,也不说话。
马棚里的气氛既温馨也尴尬,时间一寸一寸地溜走……
马蹄轻轻,河边已至。
淡薄的云朵下,长安河水泛着滟滟之波,吸引着青年男女的心。
河边已是人山人海,年轻的脸上,人人都洋溢着青春的眷眷爱恋。
去病牵了芷若纤手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在河边漫步,去病走两步,见芷若跟不上,就停了脚等她。
芷若很想去病能开口说两句,可他却无言。
她偷偷看去病,却见他的眼眸有时深情注视河对岸远处,有时眼神又很空洞迷茫。
姑娘心思最重,芷若心中偷偷想道:不知去病在想什么?
见去病不时回头等她,芷若明眸善睐的眼也随波而动,既被去病昂昂的身躯所吸引,也被河边热烈的气氛所感染。
她的眼底已经有了丝丝得意,她的心中很满意,眼色更是明媚如天上的阳光般绚丽。
感觉很多姑娘羡慕的眼眸都看着她,芷若更骄傲:
带领八百人就敢追击单于大军,这可是大汉最大胆的男子;皇帝亲自赐名,他可是勇冠全军的冠军侯;这大汉最年轻的将军,也是前途无限的男子即将是自己的夫君,这是何等的荣光!
自然,芷若看着其他姑娘的眼神就有了些许傲气。
河边,认识去病的,都上前向他道喜,去病虽懒懒的,但还算礼数周全地回了礼。
人人都窃窃私语:
“这是冠军侯。”
“带着八百人就敢出击单于大军,勇猛无敌!”
……
说者无心,听者无意。去病根本就没听,他眼前都是曾经的往事,那些不能忘怀的过去……
经询问,众人才知,那位碎碎轻柔而行的红衣女子即将成为冠军侯的妾室。
众人都讶异,如此仪静体闲之淑美闺秀,还是丞相陈平之嫡系后人,居然是妾室?
众人再细看,冠军侯慢着脚程等姑娘,还亲自带着游览长安河,当是冠军侯喜爱之人。讶异之后就是羡慕,人人更是争着向芷若道喜。
妾室?芷若眼色跳动,瞬间又恢复大方的仪态,含笑回礼。她心中思量:他的妻室无影无踪,自己当然是妾室,不过,有皇后的喜爱和陈夫人的许诺,日子还长着呢!
寒暄一阵,众人渐渐离去,去病又远望西方天际。
高高的蓝天上,白云晃悠悠地飘荡着。
去病眼神不停地变幻:时而呆痴,时而愤怒,时而气馁,时而后悔……
眼光漫无目的地四周游走,周围烂漫女子一一被扫视,他的眼神渐渐黯淡,终于低了头,来回踱步不说话。
芷若一双秀眼看着这个伟岸傲气,对她不甚上心的去病,眼神也复杂变幻了起来。
见去病不说话,她也站在草地上不动不语。
芷若的眼神从傲气变成了伤心,心中暗暗道:他真被草原之妻迷住了?看不到自己?自己不比那草原女子强?她的姿色超过了自己?
场面冷了下来。
婢女荷花看着两人,嘴一撅,就上前劝道:“侯爷和姐姐都下水洗洗吧!”
“好吧!”想到母亲之言,芷若抬眼看了看去病,娇柔一语答了话。
收了九曲回肠般的婉转心思,芷若抬了脚,语气娇弱却很自然地说话:“荷花,脱鞋。”
虽是庶出妹妹亲自服侍,可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那大户人家嫡出女子的高高做派一览无余。
荷花自小服侍她,没觉不妥,扬了扬眉,欢欢喜喜地蹲了身子给她脱履换鞋。
“你们去吧,我在岸上等你们。”去病吩咐一声,转身叫了霍连:“把酒拿来。”
霍连一早就见去病一张脸黑着,马上早备好了酒袋。
此时,一听他之言,霍连赶紧跑过去,取了酒袋递了过来。
去病也不要褥垫,一屁股坐在嫩叶草地上。接了酒,他冷冷的眼扫看众人,一连喝了好几口,根本就没看芷若一眼。
他想着心思,他念着她人……芷若的眼偷偷地看着,默默地猜测。
天上,太阳躲进了云层,芷若的脸色也如天上的灰云般黯淡了下来。
一股幽怨之气徘徊胸前,芷若心中气闷,可众人眼皮底下,不能耍小性子,她记着母亲的交代。
临出门前,母亲说了又说:
“你大伯母说了,那冠军侯草原之妻已失踪多年,根本就找不到!她让你一定忍气,好好嫁过去。今日是上巳节,你一定要到河里洗秽。过府后,力争明年给冠军侯生个胖小子,到时,你兴许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正妻!”
母亲如此吩咐当有她的道理,芷若继续思量,又悠悠叹气:自己也喜爱他,只能如此了。
芷若本畏寒,河边一直踯躅不想下水,但想起母亲所说,还有她自己的期盼,彷徨犹豫一阵,她终究禁不住对未来的无限渴望,弯了腰身,挽袖搂裙卷裤,做好准备下河。
眼前虽是热闹翻腾的聚众嬉戏情景,但身边没有去病的陪伴,芷若脸上没有一丝欢喜。
皱着笼烟眉,细牙咬着浅红的唇,她牢牢地牵了荷花的手,试着放了放那极不情愿的热脚。
仿似脚下有千斤重般,试了几次,她的脚终于踩在了细沙地上。
雪白的脚日常不曾露脸,今日却踏在冷地上,即将踩入不远处的凉水里。
看看空空的手臂,芷若叹气摇头。
眉头紧蹙,她一步一步地前行。
到了浅水边,扶着荷花手,芷若用脚试了试水,身子一抖:水太冰!
想想以后的日子,她咬咬牙,狠狠心,一脚一脚慢慢地下了水。
河水冰彻透骨,寒气一冲就到了头顶,芷若冷得头皮发凉,母亲的话一声一声地飘在河面上:
“那冠军侯是皇帝最喜爱之人,你大伯母又最疼爱你,你今日一定好好洗洗,洗去晦气,说不定,你的心愿就会成真!”
母亲满意的呵呵笑声已经顺河远去……
芷若的心也跟着汤汤的河水而去……
暖暖的阳光又露了笑,映着芷若潋滟的脸颊,很快,浸骨的寒就将她远去的思绪拖回到了现实的河里。
咬着红红的唇,她又俯身低头细细地洗脸、洗手、洗脚。
冷不丁地一回头,却见去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露着笑脸的太阳正不吝他的光芒,温暖地看着河里的芷若。
青春靓丽的她一身红衣柔柔地立在水波上,金光闪闪的波澜中,一位美丽的清水仙子正灿烂地沐浴在艳艳的阳光中……
看到去病呆痴的眼光,芷若的眼一个波动亮闪,光辉灿灿之意爬满额头,她就向去病的眼里送了一个嫣然之笑,随即就又低了头弯腰细细洗脚。
这嫣然一笑,起了作用。
去病仿佛见到一个别样的子瑜站在河里,他早看呆了……
回去的路上,去病正眼看了看芷若。
不施粉黛的芷若,眉宇间淡淡的一笑和子瑜倒有三分相似。
久不见子瑜的去病看到芷若的笑,仿佛又见子瑜含笑的眼似有似无地在眼前晃过,不过,那笑也就一瞬间的事,等他一定睛,再细看时,子瑜的神态已荡然不存。
草原上美好的过往又飘远了,消失在空空的眼前。
去病脸色一变,又黯然移了眼眸。
见去病盯着自己看,芷若很惬意,含羞的眼默默有情地看着目光不断游移的他。
见他的眼又茫然而移走,芷若就有了不快。
“哈——切!”
芷若终于没忍住,这鼻子一酸,喷嚏就破喉而出了。
身上的娟帕都没来得及扯出来,她的喷嚏就直接喷洒在了空中。
这可是大大地失礼了!芷若一脸尴尬色,又羞红了脸。
见芷若打喷嚏,去病又看了看她。
这次,去病的眼很温柔,看得芷若心中暖暖的,她又有了期盼。
见她缩了缩瘦削的肩,去病特意给芷若顺了顺她的外衣,还搂了搂她纤细的肩。
芷若很欢喜,甜蜜荡漾的感觉又随风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