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高高瘦瘦的石岩子又穿着一层中衣裤站立在蓬松的翠竹下,珠儿拿了一件衣裙过来。
“姑娘,这竹下风大,阴凉,你穿件衣裙,好吗?”
石岩子呆滞的眼望着摇曳的竹叶,淡淡道:“不用,我这样才凉快……你拿进去吧。”
珠儿犹豫了一下,又说:“姑娘,你还在喝药,你这样会着凉的。”
石岩子没有说话,眼光缓缓从空中收了回来,“拿来,我披上吧。”
披着深色的葛衣裙,石岩子黑漆漆的眼眸又盯着簌簌抖动的竹叶看,那竹叶摇头:
你想忘了那人,可你做不到……你每天夜里都无法入眠,你命令自己忘了那人,可越是想忘,却越是难忘……你咒他,你又担心他,又盼他好……
竹叶叹气:你还盼他不要弃你于不顾……你就傻吧……
徐徐一阵风过,衣裙重重一滑,就掉落在地上,石岩子根本就没动,苦涩的泪珠跟着衣裙滴落……
珠儿端了汤药过来,蹲着身子捡起了衣裙,含着泪劝道:“姑娘,喝了吧。”
喝了珠儿手中的药,石岩子又默默地拿了珠儿手中的衣裙披在身上,拖着步子慢慢地回房去。
“姑娘,姑娘……”身后传来了兰儿的声音。
石岩子驻了脚,转过身子。
一脸喜色的兰儿拉着玉儿的手跑进了院子。
“姑娘,大喜!”兰儿放了玉儿的手,欢喜地跑到石岩子面前,小脸上漾着无边的笑意,“瑾公子要娶玉儿姐姐了!”
玉儿一听就红了脸,低了头。
“真的?”石岩子喃喃道。
“真的,我今日在魏府,悄悄听到魏老爷和瑾公子说了这个话。”
兰儿的眼不好意思地笑着,还吐了吐不规矩的舌头。
“这是好事,姑娘应该打起精神来。”珠儿仰头看着姑娘,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期盼。
“是好事。”石岩子黑漆漆的眼中终于有了一抹亮色,“我不应该这样,让你们都跟着难过,不高兴。”
环顾一遍三个丫头,石岩子吐口气,直了直腰身,久远的甜音就出了口:“祝贺玉儿,终于有了满意的去处。”
看着抬头正看她的玉儿忧愁的眼,她又说:“以后,我们就可以到魏府去看你了。你放心,从今天起,我要好好过,你放心嫁过去好了。”
说毕,她还微微翘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幽幽的笑。
夜里,玉儿跟珠儿说了很多话。
暗黑的屋中,只听兰儿均匀的鼻息声。
“我担心姑娘,”是珠儿细细的声气儿,“姑娘现在喝着药,看见衣裙就哀怨,最不爱穿宽袖汉裙,我就不知怎办。”
“我也担心。”过了一会儿,玉儿又说,“可我不嫁不行,瑾公子说了,就是这两日,就会与姑娘说这娶亲的事。”
玉儿的声音很矛盾:“我也舍不得姑娘,还有你和兰儿。”
“那,怎办?”珠儿声音有了哭调,“你走了,姑娘有事,咋办?”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
“我走了,你就是大的了,诸事多留点心……你本来就勤快,姑娘一直就喜欢你,心疼你。姑娘有难事,你劝她,她会听的。”
停了一会儿,玉儿又说:“我走了,姑娘干傻事,你一定要说姑娘草原亲人盼着姑娘好,不能说那人,知道吗?”
“嗯……”
“你不要担心,姑娘说了,她要把你和兰儿嫁出去,姑娘暂时没事。”
听到珠儿的抽噎声,玉儿又说:“姑娘今日说了,她会好好的,我也见了,姑娘这段时间会高兴的。”
过了许久,玉儿哽咽道:“如有事的话,叫兰儿来喊我……”
室内只听低低的哭泣声。
隔壁的石岩子也没有睡着。
她的心堵得慌,既哀也喜。
一晚上她就命令她自己不要去想那不在的人,忘了他……
想想今日的喜事,她沉入苦涩海底的心渐渐浮出水面。
玉儿出嫁是她的心愿,她想三个丫头都能平平安安地出阁,到时候汤圆也会有个家……
哀怨的她,渐渐沉睡,心中的一袭黑云亮开了一缕光亮:为了玉儿的婚事,你应该打起精神来,高高兴兴地把玉儿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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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岩子身子好了,就带着玉儿去了城外祭祀地。
祭拜完毕,野外凉爽,不似坊间闷热,玉儿就笑着劝姑娘散散心,好好看看。
难得石岩子今日心情好,两人就骑马树荫下缓行,贪着树荫的凉爽,不巧却绕到了皇家园林——上林苑外。
只见高大院墙内翠绿树盖贪凉出墙,巡逻兵士穿梭而过,墙内喊声震天。
“这宫墙内在干啥事,如此喧闹?”石岩子奇怪。
石岩子知汉礼不似草原,不喜喧哗,今日行走,却在宫墙外听到如此热火朝天、声播远方的喧嚣声,很是吃惊。
“姑娘不知,我听瑾公子说过,如今长安和军中流行一种娱乐,名踏鞠。就是众男子围着一个圆球奔跑,圆球入了对方大门,对方就输。”
石岩子心中疑惑:这不是足球嘛,大汉有足球?
见姑娘迟疑不语,玉儿又道:
“瑾公子也爱踏鞠,他说,在鞠场上,那才是男子的天下。奔跑,抢夺,协作,射击,十分畅快。要想赢局,男子没有强壮的体魄根本不行。
“还有,踏鞠游乐,不是一人,而是整个踏鞠队都必须人人精壮,还要配合射击才行。他说:踏鞠可激励斗志,培育士气。男儿胜了,可谓豪气满天;输了,令其发愤图强。反正,他说这踏鞠样样好,没有一样不好。”
玉儿喜滋滋的,甚是得意。
石岩子点头,“那踏鞠确实好。”
“听公子说,这长安城最爱踏鞠的是冠军侯,天子爱他,就为其在上林苑建了踏鞠场,今日,肯定是他们在踏鞠,才如此热闹。”
玉儿偏了头,细听墙内喊声,一脸神往。
“就是那天娶亲的霍去病?”石岩子记得远远瞧过娶亲队伍。
“就是。”玉儿悄悄看了身后,无人,她小声道:
“姑娘在外,不要提官中大人名讳,这是违制的。听说冠军侯娶的是陈府女子,那冠军侯是皇后外甥,想来也是俊朗之人;那陈府祖上就出俊男美女,这可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了。”
“不要羡慕别人,你和瑾公子也是郎才女貌。你瞧,你大眼高鼻,高挑身材,那点不比汉女?比她们更美!”
玉儿不好意思起来:“姑娘拿我说笑了。”
马蹄轻轻而过,踏鞠场的喧闹声一晃就远去。
经过郁郁葱葱的上林苑,眼前却见一片夏莲池塘连天蔽日。
如斗荷花静静盛开,在绿葱葱的荷叶间随风飘摇,池塘水动,更显其出青莲而不妖,出污泥而不染的纯洁品质,特别是那无一丝杂色的纯白荷莲,亭亭玉立,瓣瓣而放,纯洁得令人心碎心伤。
石岩子看了,眼一热,纯亮的泪珠就跟着滚落。玉儿见了,没上前劝解,也静静地看着那独立不语的荷莲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