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听话的琴姑一怔,可眨眼功夫,她觉得也正常:这冠军侯敢娶妻大漠女子,还是怪脾气的石岩子,他的脾性必然也怪。不然,为何她俩会在一起?
院门外的李木子夫妇听了却是诧异的一愣。
琴姑回坊,石姑娘的故事就传遍了坊间,李木子当然也知道了大概,他疑惑:这冠军侯是陈霍?他摇头。
郑氏听了,眼都直了,她很兴奋:是那娶亲的富贵之人?她想瞧瞧。
从去病一行进了院,李木子和郑氏就一直在隔墙听音。听到去病安排诸事,李木子终于坐不住了,和郑氏过院来。
此时,才走到院门口,他俩就很清晰地听到了去病的最后那句话。
李木子驻了步子,他拉住了欲进院子的郑氏,他想再听听。
屋内的子瑜听到去病说要将她原来的东西都丢了,她就有了气。她想唤珠儿过来,可身旁没人,又没力气,口中送出的声音也太小,更无人听见,她心中叹气,无奈听音。
小兰儿伏着门框,惊讶的眼望着庭院中的去病。
从侯府回院,她就一直在看去病,在侯府没看懂,她回了院继续看。可她还是没看懂,可好像也懂,她懵懵懂懂的,她糊里糊涂的,一脸迷糊。
去病安排诸事,院中摇晃的树枝送过来去病的话语让兰儿很吃惊,她的心思一动,渐渐去了即将到来的新物什上,红的,绿的,绸的,丝的,一应具有……
隔着幔帐,兰儿根本就没听见子瑜的喊声。
去病的话一句一句让兰儿兴奋,她既高兴,又期盼。
高兴,她喜爱的姑娘,今后有人疼爱,不用再担惊受怕,兰儿朦朦胧胧觉得去病就是那人;兰儿也期盼,她会亲眼见到侯府大院的精美器皿,跟着,她的衣裙也有新的换。
兰儿心中对去病已生好感,转身就去后面,用一个大碗掺了茶。她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走了出去,仰着一张笑脸,将大碗茶敬给了庭院中正说话的去病。
笑看着兰儿稚嫩的脸颊,去病接了碗看看,“这碗也不能留了——”说完,他仰头就喝了这大碗的茶。
室内,卧床的子瑜周边没人,更没人理会她,她躺在床上不得不听去病的每句话,那些话顺溜地钻进了她的耳里,去了她的脑海。
从马车上下来,子瑜心中那脚踏墨云的黑衣子瑜已褪了色,云朵翻紫,变成了紫衣人;那混沌天地也渐渐有了一丝云缝,一个温情脉脉的白衣躲在云缝后,慈爱地看着她。
“你又心软了。”紫衣冷冷道,“你上吊自杀,你恨他,可听见兰儿的哭声,你就活了。”
紫衣的话很冷:
“你取了石岩子的名字,想他来找你。你这次死,你见珠儿她们会跟着你去死,你又不忍,你始终没逃脱他的手心!在草原,他不说真名就强娶你。你要死了,他都不说真话!你答应嫁给他,跪拜天地,他也没说真话,你现在又相信他的话了?”
“他不说真话……肯定有缘由……他没丢下你……他去了大漠……只是没找到你……他还爱着你……”白衣空灵的话一丝一丝地透过紫云吹了过来。
一听白衣的话,紫衣脚下的云朵越来越紫,越来越浓密,紫衣紫色眼仁中烧着熊熊的大火,她怨气冲天道:
“你始终不能忘怀他!你又在相信他的话,他不信任你,他说了假名!他住着侯府大院,却害你在草原流浪,害你在长安受苦,难道你忘了?你独自一人在郊外行乞卖唱!你无处栖身!你睡了马棚!还粘了一头的虱子……”
想到那一头的虱子,子瑜浑身就抖,头皮阵阵发麻,好像虱子又在横行,悲怨袭来,紫云渐渐趋黑,连天蔽日地遮住了那一丝光亮缝隙,白衣慢慢淡远而去……
庭院外,看热闹的琴姑放心地走了。
院门口的李木子沉思许久,他终究疑惑地回去了。郑氏可不管,她睁着好奇的眼,扶着同样好奇的青儿踏步进了屋。
望望去病,郑氏和青儿蹲身一礼,珠儿一喊,她俩就热情地进屋帮忙去了。
很快,院中的人就按去病的吩咐忙起来。
霍祁跟着珠儿和郑氏收拾房内的物什。房内东西本就不多,很快就收好了,珠儿交与霍祁带走了。
兰儿和青儿却跑到后房,跟着探幽的汤圆四处看,俩人东瞧瞧西看看,猜想厨房会打在哪里。
兰儿贪吃的手放在嘴里,细细地吮着,仿佛那就是一根味道极好的骨头,需要她细细体会,青儿不说兰儿,反而羡慕地笑看她。
不到一个时辰,霍祁就拉了满满的几车物什过来:
有君侯规制成套的精致彩绘漆杯、漆碗、漆盘、漆盒,羊脂色和翠绿色各一套的玉器杯盏,姿态各异的侍女纱灯,各色熏炉、火盆,铜制、陶制的各种型号的壶、罐、鼎、翁,铜制的大镜子,精致竹席和褥垫若干,厨房要用的全套新物什,整套的四季被,丝锦帛稠等布匹,特别是最后那两只大水缸很醒目,让珠儿见了又抿笑一回。
霍祁也回了话:现只差子瑜姑娘的衣裙,府中绣娘已在赶制,先送一些用着,不日就可将簇新的衣裙给送过来。
跟着霍祁一起来的还有春儿和菊儿。
春儿一听说要去霓裳坊继续服侍子瑜姑娘,她就犯了愁:自己差点陪了葬,还去服侍那姑娘?那姑娘恨着公子,不依公子的,自己过去日子会很难过。
菊儿也不愿意去:公子如此在意这姑娘,还说是夫人,可大管家仍叫喊姑娘,肯定有缘由。公子杀了这姑娘的家人,那姑娘不会轻易原谅公子,自己过去服侍,肯定有坎坷。
可没办法,去病铺排,她二人只有苦着脸颤着心跟着过来。
见到春儿和菊儿的苦笑,珠儿也笑了笑。珠儿的笑让俩丫头心稳了稳:珠儿脾气好像还好,姑娘像珠儿就好了。
珠儿领着两人进了屋。
春儿惊异了,菊儿也惊讶:珠儿不让自己跪地!
珠儿一声轻喊,子瑜睁了眼。
子瑜转眼眸,她看到了边上的珠儿,还有新来的丫头,她的嘴动了动,声音很小,但仍听得到:
“你叫她们回去……我不需要……他的东西……我都不要……”
经历了这次的生死大劫,珠儿沉稳多了,她不再被子瑜吓倒,更不哭了。
珠儿已经看出来了,那汤圆从未见过冠军侯,却与他最亲热,竟敢长舌舔脸!如果他和姑娘不熟,怎会与汤圆如此亲热?比对莫措姑娘都好?
珠儿心中点着头:
他肯定就是那人。那冠军侯说,姑娘是他夫人,肯定就是。如今姑娘容颜已露,没人看着,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今日看来,有冠军侯照看着,姑娘才安全。
珠儿皱眉:
冠军侯既是那人,为何一直不来见姑娘?虽求见了一次,姑娘又为何不见?为何这冠军侯让姑娘住在坊间这么久?还让姑娘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这冠军侯百般心疼姑娘,可姑娘就是不依,肯定有缘由。
心中想着,珠儿就有了主意:
“姑娘,你让她们走?她们一出这屋子,就会被冠军侯罚跪,除非,你同意他们进屋。她们昨日过来就已跪了十余个时辰,如今再跪,恐怕这腿就废了。姑娘,你见她们可怜,你就留下她们吧!”
她回头使个眼色,春儿和菊儿就抽抽噎噎地跪着哭了起来,她俩其实也怕这事。
姑娘家的哭声直直地扑向子瑜耳内。
子瑜叹气,紫衣怒道:“那个天煞的人就会整你!”
见子瑜不说话,珠儿继续说:“姑娘房内的东西,我都清理了一遍,确实破损的太多,已不成样子,都丢了,姑娘行行好,就用新的吧!”
子瑜干脆闭了眼,不说话。
她知道,珠儿希望她有人疼惜,有人爱怜,不再孤单悲戚,也不再被人欺辱。今日这些事情,她根本就做不了主,只能由珠儿安排了。
子瑜脑海,紫云收拢,白云翩然亮闪,紫衣和白衣辩论一番,紫衣负气而去,白衣躲在紫云后皱眉看着,好像不喜紫衣的偏激。
子瑜的心有了徘徊,外面的安排继续按部就班到位。
不一会儿,霍连引了张太医过来瞧病。
“你这姑娘是乐伎?你喜欢上了乐伎?你也浪荡了?”张太医慈眉已变惊眉,他叹道,“你还是那个有气敢任的霍去病吗?”
张太医瞧了去病一眼,摇头叹息。
去病大嘴一咧,笑道:“张爷爷放心,我还是以前的去病,只是,这姑娘跟我有缘分,是我欠这姑娘的,我要还情。”
“你这守诺的脾气倒是没改。”
去病的话让张太医脸色变暖,他抚了白须,跟着去病进了屋。
张太医细细看了子瑜病容,瞧了舌头,诊了脉博,子瑜一一配合,没有一丝不妥之言行。去病悬着的心落了地,他轻吐一口气。
他还真怕子瑜不要他请的太医看病,不过,还好,风平浪静,尘埃渐渐落定。
见子瑜没有绝情地苦闹,安安静静地看了诊,春儿大舒一口气,她一直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仔细地看了看这屋子。
屋内四壁空空无一物,姑娘身上的被子居然还有补丁!这两日,心中焦虑,自己居然没注意,那珠儿穿的竟是最差的葛衣!
春儿柔顺的眼看着榻上的子瑜,眸中凝着深深的同情:这子瑜姑娘从大漠再到长安,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熬了下来,难怪她恨公子!
菊儿也悄悄望了望榻上的子瑜。
这姑娘回到坊,居然样样都听安排,没再寻死,看来,她还是很好服侍,只是,她的那些气如何消?菊儿仍担心。
张太医去了外室,边走边说:“这姑娘身子已落病根,以后一着急就会眩晕,女子气血亏虚……”
摇头晃脑思虑间,他抬头就见去病关切眼眸看着他,张太医就道:“你放心,我的汤药按时煎服,将息月余她就会慢慢好起来。”
张太医的话没有说完,他不能肯定,他没说最后的话,他摇头离去。
屋内,去病放了一万个心,坐在子瑜卧榻前地上,一席睡意袭来,他倒在地上睡着了……
“公子,”一句低喊,去病睁了眼,他翻身就爬了起来。
霍祁正弯腰站在他面前,霍祁悄言:“府中有事禀报。”
去病嘘声,回头看子瑜睡着,他手一挥,两人就悄悄地出了屋。
霍祁仍然小声:“大管家来报,府中芷若姑娘病了,请公子回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