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怪看了凌双一眼，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关于哀伤的感觉，从未在他的脸上出现过，只看见壳壳在他的面前说着什么，凌双听了之后，满脸的惶恐。
最终，老怪摇摇头，走进了洞中。
“这就是你们家主人的意思是……”
“这是龟小灵的意思，不是我们的意思。
是龟小灵自己选择的，她宁愿接受我们家族的惩罚，也不愿意将你交出来。
这种事情牵扯到我们家族历年以来的所有规定和制度，似乎任何人都不能阻止的，包括我家主人。”
“所以，也就是说，这是不可逆的事是吗？”
“对！规矩一旦生成，一旦发生就直至结束。”
“可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在你受伤之后时候发生的。
我们家族的规定，从未有人能更改。”
“可是我后来说明白了，这就是一场误会啊！”
“我们家族的契约惩罚是按照制定的规矩生成，它可是不管这是不是误会，但是之前， 龟小灵死活不同意，双方签订下的契约便会按照流程进行。所以，龟小灵为了让你安全的活下来，她没有选择那条伤害你却对自己有希望的那条路。
根据契约之上的规定，无论你是规矩制定者还是遵守者，凡是不遵守规定者，必将都会受到惩罚。就算是我的主人，是天底下我这个最强，最厉害的奇壳在这个时候也无能为力。”
壳壳说着说着便停在了半空中，它飞的越来越低，最终停在了龟小灵的面前，用着自己的壳轻轻的蹭着她的脸。
那窗口上停下来的白毛虽然一本正经的侧身站在那里，但是它视线中的小眼神却时不时的向这里投射而来。
此时周围的声音已经慢慢沉寂下来，窗外的风在这个时候里呼呼的吹了进来，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寒凉。
凌双在这个时候，看着怀中的朝颜，脑海中不断的响着那句话：“根据规定，龟仙家族的后人，本是时间最受保护，拥有最尊贵地位的仙族，虽然地位渺小，但是我们却对仙界的贡献之大，是整个天界都有目共睹的。
但是，正是因为如此，家族核心的长老为了避免我们内心的过度膨胀，便制定了内部的规矩，为了让我们家族以后能够长盛不衰。
龟小灵本是最有希望活下来的那个人，但她却为了保护受伤的你，宁愿违背规定，破坏规矩，冲撞大长老。
她在最后的时候都没有告诉你……”
“刚才您说只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够救醒她！”
“那好，为了不显露我仗势欺人，就只能按照这种以你的命换她的命的方法，你愿意献出你自己的生命吗？”
继而在凌双说完之后，从那石壁之下传来了阵阵的空灵之声 ，老怪的 语气之中带着毫无杂质和情感的审问。
这让凌双的内心如同在经历这一场无比艰辛而又漫长的煎熬。
他从没有这个时候，心中比这更加感到慌乱和难受。
“我愿意……”
“那好！”
凌双跪在那里，将桂晓燕交给了壳壳，他最后一眼看向朝颜的时候，整个人的神情是充满着祝福和期待的。
只看见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眼中的那个时常惹他责怪他，埋怨他，挑剔却又在暗地里，偷偷感谢和崇拜者他的那个姑娘。
一笑起来，既像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性子中带着着点俏皮，又像一只让人时而讨厌，时而喜欢的小鬼般，带着点几分的胆怯和真实。
在危急时刻里，承认自己的一无是处的时候，在众人面前真的是坦坦荡荡，一览无遗。
凌双闭着双眼，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当那滴滚烫的泪水，一下子无声的砸在自己的手背上时，那溅起来的轻微的温热，竟让他感到一股强烈的疼痛。
他摸着自己脸上那湿划的泪痕，想到他这样的一个恶魔怎么会流泪？
他这双青紫纤长的双手，那尖锐的指甲中就像是长出了血一样色泽，他的发丝和衣服，在他的眼中明晃晃的，像被血浸泡了那般。
它就是他，他就是恶魔。
恶魔流泪，这对于他来说是悲伤而可笑的，对他的这个身份来说是不详的。
这寓意着，恶魔今后的人生和道路将会与原来的自己背道而驰。
虽说獬豸和自己是对立的关系，但自己的身上的命有一半是它给的。
如果不是他的恶魔体质，他怎能承受住那些精怪们的一击又一击。
可是，这反过来说，他的生活里，将充满了血腥和杀戮。
他说谎了，自己身上的煞气正是来自于十几年前的獬豸。
那个时候的獬豸，一身狂傲万物的气势，用杀戮营造出的环境是可怕的，是窒息的，不像这些年，那凶兽性情好似大变，凌双已经很少感受到那种气息的存在。
他脑海中的鸿鹄大业和复仇，全部会因为他这一次，内心里的松动而毁至于一旦，这不仅仅事关自己今后的性命，更关乎着獬豸今后的命运。
那本是牢固在他心头和灵魂之中最坚硬的东西，却在这一刻里，化为这世间最柔软的存在。
哪怕他自生来，活着的时候，都很少为这世间之事所动容。
因为理所当然，因为世道这样，因为人心如此，他又怎能不轻易驾驭在人性和恶魔的临界线之间，伪装的这般之真。
虽说他是深有城府，内心波动不止是表面那般的强烈，却是因为，心中的这份对人类的侥幸。
奶奶自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他，说他这一生流泪不会超过两次，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虽看起来是凡人，但却内心里有着极其浓郁的恶念，这并不是说，光用来做做好事，就能够抵御身为凡人时的自己良心上的不安。
其实这么些年以来，那并不相信那就是梦境的他，无疑破天荒的都在寻找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对世间万物的那颗怜悯之心，能够用那些奇异的力量去做一些好的，善意的事情，能够在一户人家中生活十五年，并和他们一直相依为命在一起，日子平平淡淡，以捕鱼为生。
原来这些所有自己发自内心想要去做的事情，其实都是虚假的。
原来，都是因为，自己是恶魔，所以才会更加去在乎身为恶魔的另外的善良的一面。
自己越是承认自己就是恶魔的这个事实，他内心关乎以往的那个自己就会愈加的强烈。
这是一种来自于这副凡人躯体内的潜意识的害怕。
他自知本性邪恶，却为了能够尽可能的去弥补，而做出人世间的那些良善之事。
奶奶曾告诉过他的身份，本是邪恶，却被另一种力量所限制，若不是那股力量的限制，他怕是早就已经演变成恶魔的样子。
奶奶虽能够感应到，这位叫做朝颜的姑娘可以接触自己身上的那些煞气，但是却也认真的叮嘱过他，除此之外，万万不可再和她产生任何情愫。
靠近她，只是为了能够解除你身上的那些禁锢，那些施加在你身上的禁术只有在一个六根空白的人身上才能破解。
一旦你身上的禁术解除，她必然会识破你的真身和阴谋，这一点，你记住万万不可大意。
不可大意，凌双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心间突然就咯噔一声。
恶魔本身是恶，皆不可动情，因为向来傲视天地的群雄，向来都不会拘泥这些小事。
这种男女之事，他记得，明明是她主动，所以，她说了假话。
他知道自己可能在人间孤独终老一辈子，却遇见了这个让他又恨又喜欢的人。
他想起，自己说要对她负责一生的时候，她眼中迅速一闪而过的紧张和雀跃，是认可。
是和他此时此刻心境一样的感觉。
尽管后来她冷言冷语，尖酸刻薄到最后都没有承认。
但他都知道，那种闪躲，和故意招惹便是喜欢。
他也学的像那姑娘那般，有些固执和倔强，学她不屑的神情，学她说话的语气，甚至，学她想要做的事情。
他闭上眼，瞪着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一阵红光从他的眼前闪过，丝丝寒凉之意，将他额间的发丝瞬间冷却。
接着，一个冰冷蚀骨的东西便紧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深呼出了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龟小灵的那句：“我宁愿他人欠我，也不愿我欠他人……”
现如今，他也是，同那个叫做朝颜的姑娘那般。
只是，凌双心口忽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堵上。
他和她过了今晚，就谁也不欠谁了。
死亡来临的那一刹，凌双的灵魂一下飘到了千万里之外，他是恶魔，可是内心的那个声音却在告诉他，他更是一个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有七情六欲，会喜怒哀乐，做自己内心想做之事，为什么不可以！
按道理来说，喜欢一个人，是隐藏不住的。
他是恶魔，但同样的他更是一个人，与之相比，此时此刻，他更想做回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