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愿叛国，也不想维持现状，这就是沐梁现下的纠结。
他们沐家之前已经出了一个叛国的，现在难道举族都要叛国吗？
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我只问二哥哥一个问题。”沐弦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是因为沐氏而不愿叛国，还是因为自身而不愿叛国？”
你守的是沐氏的忠诚，还是自己的赤心？
仿若当头一棒，沐梁登时就被问懵了。
他竟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叛国，究竟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沐这个姓？
扪心自问，若是脱离了沐氏，他还会在意姬氏吗？
——恐怕这个答案会是他所不愿面对的。
“但之前可儿送信回来，说你有意重整沐氏。”他死死地盯着她。
沐弦歌笑了：“父亲身亡、沐宅灰飞烟灭的时候，姬氏国主毫不犹豫答应把我献出去以图苟安的时候，沐氏曾经带给过我什么吗？幽国皇室曾经带给过我什么吗？”
沐梁沉默了。
毋庸置疑，当他后来一一得知这些细节的时候，连暴起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在这里风刀霜剑地守卫边关，可姬氏对他不闻不问还不说，又对他的家族做了什么！
“重整沐氏，是沐弦歌的沐氏，与幽国无关。沐弦歌要守的道义，是天下安定，百姓安宁，跟皇族姓什么无关。”
沐梁心中一动。
沐弦歌续道：“我想把新的沐氏本家安置在永安城，不知二哥哥是否答应呢？”
把沐氏安置在永安城？
沐梁拧起眉。
这里可不是个什么安居乐业的好地方，这里是边关！是三国必争之地！
“月惊鸿已经答应让我执掌十六城。”沐弦歌继续加码，“如此，微国与十六城就将不分敌我，你的压力小了一大半。”
没有了微国与十六城的威胁，压力岂止是小了一大半，那是小了很大一部分啊！
要知道，明国一向自负炼器之能，不太兴兵作战的。
永安城以往主要就是防范微国入侵，后来又加上个十六城。
若沐弦歌所说为真，这里的百姓将终于可以摆脱长年兵战之苦，这是大好事啊！
可——沐弦歌现在的身份是微国皇后，她若掌十六城，那不就等于从事实上肯定了十六城脱离幽国、并入微国？
沐梁心中天人交战。
驻守边关六年，他自认已与永安城不可分割。永安城就是他的家，永安百姓就是他的亲人。
闭上眼就能清晰地描摹出全城的每一处细节，每一户人家，每一张面孔。
张家大哥昨日还在憨厚地对他笑，请他尝尝自家新收的瓜果。
王家大娘今天一早偶遇例行巡视的他，忙热情地拉他去家里坐坐，喝口水。
“我毕生之念，就是永安。”他一字一句，清晰郑重。
沐弦歌亦是满脸凝重：“我将沐氏重建在此，就是要与二哥哥一起守护永安，守护百姓，守护我心中的清平天下！”
沐梁向一直沉默为语的月惊鸿投去一瞥。
永安城毗邻微国，他这些年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历，民间一直传说月惊鸿乃是圣主，治下国泰民安、国富民强，倒也不虚。
但那毕竟是对待微国。
若随十六城一起去国自立，他们就是叛臣，就是贰臣，眼前这月惊鸿又会用什么眼光来对待他们？
往往越是雄主，越是自大自负，越不能容忍背叛。
月惊鸿对微国百姓好，不代表也会对幽国叛臣好。
心思流转间，只闻月惊鸿一声冷哼。
沐梁登时便皱眉看了过去。
五莲郡主察言观色，忙去拉他一下，以眼神示意不要起冲突。
沐弦歌也看向月惊鸿。
不等她说什么，月惊鸿便淡然道：“你这二哥，也就把朕看得忒轻狂了。”
他只这么一句，在场都不是傻子，顿时便明白了他意中所指。
沐梁纠结于月惊鸿会怎样对待贰臣，月惊鸿自然是看出来了，这句话意思就是叫他放心，自己身为国主，待国民自然是一视同仁，不会搞特殊针对。
沐弦歌却是暗暗叹息。
她心中之所图，何止于什么幽国微国。
当月惊鸿把十六国送给她的时候，她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玄灵大陆既然资源贫乏，为何不能一体同心？
但这个念头过于惊骇，她至今还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包括月惊鸿。
何况现在就连一个永安城的去处，争议都是如此之大。
沐梁的纠结她看在眼里，其实是能够理解的。
忠君，是这个年代的主流意识。
沐梁由于身在边关，能说得出“为了全城百姓”已是十分难得。
他们恐怕都不能理解，对脚下这片土地的珍惜，对身边平民百姓的热爱，并不能与“忠于姬氏”划上等号。
所以沐梁心中仍然认为，一旦叛出微国，就是不忠，就是背叛，就该被钉上耻辱柱。
既然如此，她也不觉得一时半刻就能转变什么人的思想，那何不求同存异，利益共享，最终共同受益？
正准备开口，却是月惊鸿抢了先：“十六城自立一国，统归皇后管辖，朕并不打算插手。”
“什么？”沐梁一时十分错愕。
皇后的，不就是国主的？
那场惊天动地的大婚典礼之后，权贵之间的确颇多传闻，道是微国国主这是把皇后当重臣用了，给封地，给权力，大概还得给薪俸。
但就算是封疆大吏，权力也是有限的，是从属于皇权的，国主如果不满意，随时都可进行任何程度的干预。
自古以来，哪曾听说国主对臣子完全放手的？
现在月惊鸿居然说，要完全归皇后管辖，他一点都不干预？！
这可能吗？
沐梁怀疑地盯着月惊鸿。
屋子里的都是自家人，沐弦歌已命讹兽撤去了月惊鸿的幻术伪装。
尽管非常不情愿，但沐梁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散发着致命的魅力！
但魅力是一回事，关系到实际利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此话当真？”他再度疑问。
沐弦歌在一旁浅浅一笑：“二哥哥放心，月惊鸿的大财路还在我手上捏着，他若不守信用，可就别怪我砍他财路了。”
沐梁顿时怀疑自己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