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惊鸿进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状态。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已经死了。
毕竟在他这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就连睡着了都不会有现在这样诡异的感受。
整个人都像一片羽毛般轻盈灵动,身体失去了重量,如同灵魂出窍一般,在天地间自由飘浮。
就像别人所描述的“做梦”那样。
而他是没有梦的。
身为一出生就被决定了命运的皇位继承者,他在刚刚懂事的时候,就失去了做梦的权利。
不是梦,也不是真。
那,应该就是死了吧。
其实他是不甘心的。
他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同小弦歌一起去实现。
想要看着她成为一名优秀的国主,幽国的百姓提起她时,都是称颂之语。
想要隐藏真面目,与她一起混迹在人群中,装作置身事外、实则内心暗喜地偷听百姓对她的盛赞。
想要让她的英姿更多地被收藏进昌义阁,不止是皇后登桥图、祖先显灵图,还要更多。
想要她拥有民间更多的供奉,他偷偷地去瞧,既为她的声望而欣慰,心底却又有一丝丝“把握不住”的惆怅。
他的人生本来应该很长的,两千年,五千年,她答应了他,要还他五千年。
可满打满算,到今天为止,他们在一起竟还不到一年。
太短了。
短到他就算把每一刻都回味一遍,也很快就到了尽头。
怎么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呢。
他努力地看,下方是一片空茫,身后亦是轻烟缭绕。
什么都没有。
有意识的最后一眼,他应该是看到了小弦歌满眼的泪。
其实是想安抚她的。
这样哀戚的表情,不适合出现在她的脸上。
她应该永远都是英姿勃发的,朝气蓬勃的,自信张扬的,光芒万丈的。
但他现在,竟连她的身影都找不到了。
是……进入死后的世界了吗?
视角仿佛被锁定在某个特殊的角度,他直到现在,都没能看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态。
身形持续不由自主地盘旋上升,无边无垠的空茫中,终于第一次出现了别的东西。
那是一片叶子,不,一根树枝……不对,是一棵树!
从月惊鸿的角度看去,这是一棵超越了他认知的奇特的树。
首先当然是因为它大,很大,非常大。
月惊鸿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态,但反正他在这棵树面前,仿佛大海里的一粒沙。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那片叶子,在他眼里就有一座屋子那么大了。
至于这整个一棵树,月惊鸿忖度着,保守估计差不多跟微国国都冲霄台一样大。
第二点奇特之处在于,这棵树的姿态十分痛苦。
对,痛苦。
粗粗打量一眼,便可以看出整个树冠被分成了四个部分,分别向四个方向拉扯,但这四部分互相之间又存在着不可抵挡的吸引力,两股力量互相较劲的结果,就是进退维谷的痛苦。
月惊鸿心念一动,飞到树冠顶部向下看去。
果然。
这四部分是被人为分开的。
最为奇特的是,四块树冠上叶子的茂盛程度还大有差别。
上下两块倒是还好,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其中蕴含的绿意已有不小程度的损耗,恐怕这绿油油的外貌维持不了多久了。
左右两边就差很多了。
左边这块,嗯,其实看上去也不算太坏,虽然衰败了很多,甚至有大面积的枯黄之象,但不知为何,许多叶子根部竟有翻绿之意,大概率是不会那么容易死了。
虽然翻绿的程度有限,但维持个挣扎活着的状态倒还是不难。
至于右边……月惊鸿觉得这应该是死了。
没救了的那种。
“唔,”他淡定地想,“微明两国混得还不差嘛。”
没错,他第一眼看到树冠的全貌,脑中就蹦出了整个玄灵大陆的地形图。
上下左右四块树冠,对应的分别是明国、微国、幽国、阐国。
至于叶子的存活程度,应该指的是四国的王气。
小弦歌那时对他说起过,水君秋宜信称“微国和明国的国主之位得来最正”,王气最是充裕。
而阐国,自从羽氏篡位之后,已有多年不知道王气是什么东西了。
至于幽国么,原本在姬咏嘉继位之后,王气就完全断绝,但现在国主换成了小弦歌,而她最近又积极为恢复地力之事奔走,想来王气是恢复了不少。
但问题是,不论是四国中的哪一国,从这树冠的状态来看,前途都是堪忧啊!
他降下身形,穿越树冠,来到树干部分。
树干……上面居然有字!
衍乘木。
三个字十分巨大,既不是写的也不是刻的,倒像是它原本就是这样长的一般。
生来自带的字,唔,这树果然不寻常。
而且一般什么样的树木才会用得上“衍乘”这种名字?
衍,有繁衍、生发、昌盛之意。
乘,亦有升起的含义。
这两个字放在一处,月惊鸿第一反应便是:此乃万木之祖啊。
继续下降,到达根部的时候,月惊鸿正待观察,猛然从树根部位爆发一股巨力,瞬间就将他吸了进去!
月惊鸿:……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他稳住身形后,顺着通道慢慢往下飘,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一扇门。
没有任何犹疑,月惊鸿干脆利落地推门而入。
反正已经走到这里了,回头是不可能回头的,那就看看这到底是在弄什么玄虚吧!
门后别有洞天。
这是一座天然洞府,巨大而精密的阵法均匀分布在每个角落,月惊鸿看了两眼,发现这些阵法的基本作用只有两个:汲取,维持。
阵法的中央拱卫着一颗悬空的圆球,正在慢慢旋转,内部影影绰绰好似在上演什么剧情。
月惊鸿在门外看了片刻,推测这阵法汲取的是整个棵巨树的能量,用以维持那圆球的运转。
而巨树能量的来源,不消说便是那被人为分成四块的树冠了。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凝眸细看圆球内的影像。
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球里在演什么。
而是被那半透明的圆球倒映出的,他自己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