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易自己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
他特意等到宾客散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跑到韦夫人面前。
“夫人,晚辈特来辞行。”他执晚辈礼,行得恭恭敬敬。
说要辞行,人却是一动也不动,也没有继续再说什么。
韦夫人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听说你十二岁就拿到了勇士勋章,真是少年英雄。今日一见,又是这般懂事知礼,还长得一表人才,连家何其幸运。”她不动声色地淡笑着跟他打哈哈。
脚下一转,却是往自己所居的云山堂走去。
连易见状,哪能不懂她的暗示,也跟着笑道:“夫人谬赞了,晚辈不敢当。”
人却是极其自然地跟着韦夫人走了。
进了正堂,韦夫人吩咐看茶,然后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说起来,你们连家与沐家已有七年不曾来往过了,真是令人唏嘘啊。”
七年前,沐氏原本的家主继承者、老大沐庐,忽然在继任大典前夜发了狂,杀死皇家使者,打伤前来劝诫的二弟沐庭,连夜叛逃。
那时,沐庐的长子、沐氏二公子沐梁才十三岁,刚在前一年以幽国最小的年龄获得了皇室颁发的勇士勋章,又得国主亲自许婚五莲郡主姬咏可,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谁知世易时移,才过了不到一年,他就从人生巅峰骤然跌落谷底,从幽国的骄傲变成了叛臣之子。
虽说国主格外开恩,除通缉沐庐之外,其余家人并不受牵累,但深受打击的沐梁还是随后便申请了远赴边疆,带兵守土,替父赎罪。
时年十岁的沐庐次子、沐氏六公子沐渠,也义无反顾地跟了去。
第二年,五莲郡主姬咏可说服了家人,独身去了边塞,嫁给了沐梁。
此举感动全国,一时幽国上下人人争相夸颂五莲郡主的深情厚义。
而与此同时,沐庐的原配妻子连玉晴却做了另一个极端的选择。
她高调宣布,一个叛臣是配不上她连家嫡女的身份的,即日起她便自行休夫,回转娘家,从此沐氏与她再无半分瓜葛。
竟是连仍然留在家中的一双女儿都不要了!
沐氏与连氏自此交恶,再无来往。
忆起往事,韦夫人眼中满是感慨。
连易察颜观色,点头附和道:“正是。其实两家之间,也未必就有那么深重的仇恨。这么些年了,也该放下了。”
“放下,谈何容易啊。”韦夫人苦笑一声,摇头,“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但是只有我知道,并不能解决问题啊。”
连易听话辨音,忙递上台阶:“晚辈是真心想要化解两家的嫌隙,还请夫人教导我,应该怎样做呢?”
“好孩子,你能有这个心,我就已经很感动了。天晚了,你若当真要辞行,不妨先替我把这件东西带给贤妃娘娘。”
韦夫人说着,皓腕一翻,手中现出大红的锦缎,其下覆盖着不知何物。
连易忙站起来。
韦夫人轻轻一送,那东西连着锦缎一起飘到了连易手上:“辛苦你了。”
“分所应当,夫人客气了。”
——所以他现在托着锦缎走在去往偏院的路上,低头看了一眼遮掩在锦缎之下的、普通至极的一对杯子,忍不住咋舌。
给贤妃送东西是假,表明态度才是真。
在湘王和颖川郡王之间,很明显,韦夫人是属意颖川郡王的。
看来韦夫人也是个沉不住气的,这趟实在太顺利了。
不过想想也是,颖川郡王一来是皇长子,人是风流了点,但在朝中的人脉十分厚实;二来,他的母亲德妃可是姓韦!
虽说德妃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幸故去了,但毕竟与韦夫人是一家人。
更何况,颖川郡王娶的还是沐氏的大姑娘沐远杭。
这三重关系,可以说把颖川郡王跟韦氏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相比之下,皇后沐氏所生的湘王,与她关系就远了些。
连易在心中细细思量着,一路来到了颖川郡王面前。
颖川郡王对他的来访甚是高兴,揽着他快步进了内室,顺手把东西丢给贤妃,一叠声地遣人看茶看点心。
“连四弟弟,你这一来,显得本王住的这小院是蓬荜增辉啊!”
连易忙叫不敢:“王爷太客气了。我此来,一是替韦夫人送件东西,二呢,也是许久未和王爷坐在一起谈天了,还真是怀念呢。”
说来也巧,四大家族沐氏、韦氏、连氏、范氏,在后宫中恰好各有一人,分别是皇后、德妃、贵妃、淑妃。
或者说,这根本也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国主为了平衡四大家族的利益而有意为之。
不过因为这个缘故,皇室后辈个个都与四大家族成员来往密切,毕竟说起来都是亲戚,年岁又相差不是太大,自然很快就能玩到一起。
别看这些人现在一个个在人前都很有威仪,小时候可没少聚在一起干些没品的坏事。
俗话说的好,一起喝过酒的可能是仇人,但一起干过坏事的一定是朋友。
朋友也分亲疏远近,也会有一个一个的小圈子。
这些就会成为各位皇室子弟最重要的政治资本之一。
颖川郡王占了年纪大、交际开始得早的便宜,在四大家族的同辈中可算是长袖善舞、交游广阔。
比他小了六岁的湘王,就只能另辟蹊径,极力打造亲民的“贤王”形象,以吸引人才前来投奔了。
这厢连易与颖川郡王天南海北一通胡侃,天色肉眼可见地暗了下来。连易见状,就要告辞。
颖川郡王却面现犹豫,说话也支吾起来。
连易心中纳闷,端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试探着询问:“不知王爷有何难事?”
“这……唉,好吧,反正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也不怕你笑话。”颖川郡王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脸色微红,“就是,你对沐弦歌这个人,是怎样的看法?”
“沐弦歌?看法?”连易甚觉不可思议。
颖川郡王不好意思地笑了:“本王觉得她……挺特别的。你不是跟她打了一架吗?觉得她怎么样?”
话都已经说成这样了,颖川郡王干脆也完全放开了,一迭声的追问:“你觉得她这样的人,是要靠武力征服呢,还是要靠财帛来打动?”
原来是找自己拉皮条来了!
连易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但随即,他只觉得脑中铮然一响,似乎有什么关窍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