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故事仍是有漏洞的。
封印已破,沐凯又已身死,那只传说中的绝品珍兽,却是去了何处?
然而现场几人却都心有灵犀似的,谁也没提这茬。
就连国主姬驭天,亦没有继续追问。
大家都默契地忽视了故事中的不合理之处,假装这就是所有的真相。
很多时候,真相其实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尤其在政治中。
从沐弦歌穿越到这异世大陆以来,她已经身历数次了。
每个人都声称自己在追寻真相,但每个人想要的“真相”,却都并不是真相本身。
打着寻求真相的幌子,实际不过是追求利益罢了。
当然,追求利益,也没什么错。
而在这个版本的“真相”中,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没什么大错。
最错的无疑是心怀不轨却含恨身亡的沐凯,但他死都死了,也算是付出了代价,没人会继续追究。
其次错的是发现异象第一时间竟不向国师或国主汇报、而是将情报透露给了湘王的霍玉成。
不过,他并不在场。
想算账,日后有的是机会。
至于其他错的——
“朕记得当年赐你封号之时便解释过, ‘湘王’的‘湘’字,指的就是国都奇壑城中第一名山——湘山。以此号封你,代表朕对你的殷殷期望,期望这国都,乃至——乃至这国家,能在你的治理之下蒸蒸日上。”
国主的声音充满疲惫,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他叹息一声,无限怅然地看着不敢抬头的湘王姬咏启:“可你别说国都、国家,就是这皇宫里的王气,你竟都没有顾好。启儿,你太令朕失望了。”
姬咏启大气都不敢出,唯唯喏喏地点着头,仓皇跪倒:“是儿臣无能,请父皇降罪。”
姬驭天心力交瘁地捏住额头,无力地挥挥手:“罢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都去吧。沐庭,你留下。”
沐庭低头应是,与沐弦歌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放心去,有我在,一切都没问题。
两人竟同时在对方眼中读到了这样的信息。
沐庭眼角微弯,漾出温暖的笑意。
这个女儿,终究是长大了,竟都能独当一面了。
随即便是隐隐的心痛:可她明明才刚满十五岁,本该只是个孩子啊。
都说生在天家是大幸也是大不幸,那么,生在世家呢?
也是一样的啊。
他眼看着沐弦歌一步一步,退出了他的视线之外。
忽听龙椅上的姬驭天笑骂:“人都走了,还看呢!”
“儿女总是最让父母挂心。”沐庭回身,淡然应道。
姬驭天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这时哪还有半分颓唐的样子?
方才那个表现,只是在众人面前做戏罢了。
而在沐庭面前,明人不说暗话,他也不屑于去惺惺作态,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双方理当心知肚明。
“爱卿这句话虽是人间至理,但这话人人都说得,甚至连朕都说得,却唯独爱卿你,说不得啊。”姬驭天意味深长地看着沐庭。
沐庭面色不变,仍是神情淡淡:“臣不解,请陛下指教。”
“话说得太满就没意思了。你那媳妇诚然并不是沐弦歌的生身母亲,可你,就能保证自己是她的生身父亲了吗?”
沐庭沉默了。
半晌,才轻轻一笑:“陛下何时也变得如此热爱坊间八卦了。”
“是不是坊间八卦,爱卿心中有数即可。有些话,朕不问,不代表爱卿不可以主动说啊。”
“陛下,臣此次来,是有一事向陛下报备的。”
他这强行转移话题,姬驭天岂有看不透之理?
不过他也不急于一时,遂点头示意沐庭有话快说。
“机缘巧合之下,讹兽已经被我女沐弦歌收为战宠了。”
什么?讹兽?战宠?
姬驭天一下子收了懒散之态,换上了一脸严肃:“怎么可能?”
“臣也觉得不可能,但事实就是如此。当臣见到讹兽的时候,它已经是沐弦歌的契约兽了。至于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陛下认为,还需要问吗?”
问也问不出什么的。
讹兽是个什么样类型的珍兽,姬驭天当然一清二楚。
善用言语迷惑人心的绝品珍兽,怎么可能指望它跟外人说实话。
就像今日之事一样,多半最后还是拿一个糊弄人的解释,随便应付一下。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大陆上,“修为”是人人都很珍视的东西,一切事宜,但凡牵扯到修为二字,想要知道真相,就太难了。
姬驭天沉默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爱卿有女如此能干,当真是好福气。不像朕,人到晚年了,儿子女儿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陛下说笑了,诸皇子公主都是人中龙凤。”沐庭四平八稳地回答。
姬驭天十分糟心地瞅他一眼:“别跟朕装!朕哪有你厉害,你那女儿是不是人中龙凤你想必不承认,但这女儿的母亲肯定是人中龙凤!”
毕竟也曾贵为一国之公主,说她人中龙凤完全没毛病。
沐庭抿着嘴,默然半晌,一撩袍角,跪了下来。
“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姬驭天乜斜着眼睛看他,“罪在给女儿找了个来头很大的母亲?”
“这件事十分复杂,为了弦歌的安全,臣没有及时上报。”
姬驭天冷哼一声:“一个出逃的前朝公主,并且还是阐国的前朝公主,朕还不至于小气到要跟她计较。你若当时肯明说,说不定她不会死,朕可以给她提供庇护。”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谁敢拿这种事去赌?
就赌国主的一念之仁?
事后动动嘴皮子多简单,若是当时把人供出来送上去,焉知不会被国主一刀宰了?
或者不宰,留着威胁沐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啊。
“你是有罪,不过罪不在女儿的母亲,在女儿的父亲。”
姬驭天鹰隼般的目光锁定在京都第一家族的家主身上:“沐弦歌的父亲,来头可比她母亲大多了,是吧。”
“毕竟现在的阐国,可不就正是姓羽的掌权嘛。”
“你不考虑把她的姓改过来,让她变成羽弦歌?要让朕说啊,没准这对她更好呢。”
一声声,一句句,都似利刃戳在心尖上,血流不止。
沐庭终于支撑不住淡然的表情,面色痛苦地伏下了身躯。
“臣,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