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氏只怕并不知道此祸从何而起。”
那人影看上去单薄瘦削,说话时,声音亦如身材一般单薄瘦削。
姬驭天目光紧盯着棋盘,头也不抬地回答:“朕知晓。”
那个封印已有上千年历史了,是幽国开国之君姬泰初在位之时发生的事。
千百年来,此事只在历代皇室中口耳相传,知道的人很少。
至少沐庭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那个人有多谨小慎微,姬驭天一直很清楚。
不该问的话,他绝不多问半句;不该做的事,他绝不越雷池半步。
“那——”人影似乎不能理解,“陛下为何还放任湘王的卑劣动作?”
什么调解,湘王根本意不在此,他只是想在连沐两家中间制造更多的误会和隔阂罢了。
姬驭天到这时才露出一点笑意,目光也随之看了过来。
他轻轻招手。
人影毫不犹豫地上前,在姬驭天身边跪下。
姬驭天叹息道:“你不须跪,说了多少遍了,还不快起来。”
人影听话得很,立即站起身。
姬驭天向后一仰,人影便乖觉地退到他身后,伸手去揉捏老国主的肩膀。
“唔。”姬驭天舒服地叹气,“翰墨,你司掌幽国气运这么些年,心思倒是越发单纯了。怎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悠闲日子过久了,就忘了政事的残酷?”
这单薄瘦削、说话时轻声细气的男子,竟是幽国那个神秘的国师,融翰墨。
“坦白说,沐庭是个忠臣,朕一清二楚。但世上不是只有沐庭,不要说其余三大家族,就连沐氏内部,也是糟糕得很呐。他那个媳妇……哼。”
韦氏想要插手立储之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原来陛下是想借此事敲打沐家主,让他清理门户?”融翰墨依然低垂着目光,声音轻轻的,“那,皇后那边怎么说呢?”
姬驭天“嗤”了一声。
融翰墨仿若没有察觉这一声中蕴含的嘲讽,依然轻声道:“世人都以为陛下因沐氏之故,对皇后颇多忍让。臣却知道,陛下是很看重皇后的。其实话要反过来说,是正因皇后之故,陛下才对沐氏颇多忍让。”
“你的意思是朕惧内咯?”姬驭天是笑着问的,声音里却听不出情绪。
“看重和惧怕,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两种情绪,陛下英明神武,当不用臣详加解释。”
“皇后很聪明。”姬驭天呵呵一声,“沐庭其实,跟他姐姐是像了个十成十。”
正因为皇后很聪明,所以她从不曾介入过皇子之间的勾心斗角。
她是湘王的亲生母亲,而湘王作为唯一一个有藩王封号的皇子,却在立储之争中一直十分低调,无疑正是来自于她的谆谆教导。
当然,湘王终究还是负了她的教诲,对储位产生了巨大的渴望。
而姬驭天迟迟不肯立储,无疑也消磨了湘王的耐心。
所以这次,湘王才会急不可耐地跳出来。
皇后对此事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事实上,自从湘王向姬驭天提出那个建议开始,皇后便已闭门谢客了。
“朕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他自己媳妇自己不收拾,难道要朕替他收拾?至于皇后,你不用担心,她心里门儿清,要不然你以为她闭门谢客谢的是谁?湘王吗?”姬驭天脸上现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闭门谢客,拒绝的分明是韦氏啊。
等到事情爆发,沐庭怒而清理门户的时候,韦氏病急乱投医,肯定会向皇后求助的。
“贤皇贤后,是我幽国之福。”融翰墨低声祝祷了一句什么。
姬驭天疲惫地摆摆手:“福不福的以后再说,现在,朕又得打起精神来,应付那些嗡嗡嗡了。”
外面适时响起太监的通报声:“启奏陛下,湘王求见。”
融翰墨低垂着眼,身形迅速后退,转瞬间便已融入到黑暗中。
姬驭天早已恢复了上位者的威严,面无表情,不辨喜怒。
湘王快步走进来,一撩袍摆,跪下磕了个头:“儿臣叩见父皇。”
“嗯。”姬驭天点点头,“这么晚了,什么事?”
湘王抬起眼,面露惶恐:“深夜搅扰父皇安眠,儿臣罪该万死,但儿臣确有十万紧急的事,必须马上禀报父皇。”
他停顿了一下,见姬驭天微微点头首肯,才续道:“奇壑城君宗茂勋方才来报,说云台洞府发现重大案情,有人使用邪异咒术!”
“什么?”姬驭天震怒,“是何咒术?什么人如此大胆?那可是王气牵系所在,不容有失!”
湘王急急颔首:“正是,儿臣知晓此事干系重大,是以夤夜前来禀报,还望父皇恕罪。”
“你是为国事操烦,何罪之有?起来吧。”
湘王这才应声道是,站了起来。
姬驭天思索片刻,道:“明日一早,你带人去一趟云台洞府,亲自彻查此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湘王犹豫了一下:“父皇,此等大事,只怕夜长梦多啊。”
姬驭天缓缓点头:“嗯,有道理,那你现在便调三百卫兵,前往洞府查探吧。揪出幕后之人,定不轻饶!”
“是!”湘王眼中闪过喜色,随即便被不动声色地掩盖下去,低头领令去了。
直到湘王走后,融翰墨才又从黑暗中缓缓现出身形来。
姬驭天瞧着湘王离去的方向重重一哼:“倒是猴急得很。”
融翰墨抬眼,亦往那个方向看了一下,轻飘飘地说:“越是得意,越是容易忘形。越忘形,就越是会露出破绽。”
陛下的心思,无非是通过此事,一来逼迫沐庭出手解决韦氏,二来亦让湘王以为大获全胜,激动之下必然露出马脚。
“邪异咒术?”姬驭天眸色转深,“朕倒是不知道,我幽国境内,竟还藏着能够使用邪异咒术的人才。”
融翰墨面无表情地提醒:“陛下,臣之术,若说是邪异咒术也无不可。”
“平衡一国之气运,怎能以邪异形容?翰墨,你明知道朕不是说这个。”姬驭天瞅着他,一脸哭笑不得。
“或者有别人这样说,也未可知。”
姬驭天看了他半日,恨恨地啐他一口:“小兔崽子,早知今日,当初朕就不该——”
不该什么,却是再也没说下去。
融翰墨面上渐渐现出追忆之色,目光柔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