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童非非2019-04-22 09:364,301

  回到住所的七重,呆呆地坐在阳台上,隔着透明玻璃望向城市中旗原家的方向。

  她转过头,看见那束大到有些夸张的蓝色花束,又生起气来。她慢慢地走过去,将它从桌上拿起,正准备扔进墙角的垃圾桶时,一张别致的小卡片从里面掉了出来。

  我总是不在意你的感受,对不起。从现在开始,我想让你重新认识我。

  隆

  这些字句,若是早出现100天,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吧。

  七重突然觉得,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是最恒久的?日月星宿?科学家们不是也有说宇宙会毁灭吗?血浓于水的亲情?可那么多人都在说世事无常态。

  七重因为这些而想到和隆之间的一切。他有原则,细心、认真、谨慎、善良,所学的专业优秀,有不少女孩子都喜欢他,甚至有人还想通过她结识他。如果没有那次公车上的偶遇,七重会一直认为男女之间的爱情就是自己和隆之间的样子:在一起学习,在一起吃饭,她和他说课堂上说到的DNA谱系,他也会跟她解释什么是BGA……可是,在平静的水面之下,还是透明的水体,没有屏障,没有解释,没有内容,也没有波浪。在他决定离开自己远走他乡的时候,她第一次体会到分离的痛苦,那也是因为那个一直习惯看到的人的远离而产生的伤感。遇见旗原之后呢?现在呢?

  七重没有再往下想。她拿着手里的卡片重新回到阳台的位置上坐下来。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七重,是我,休息了吗?”

  “还没。”

  听到隆的声音,她没有感到欣喜,相反,与他刚离开的时候相比,现在她的内心只有那份单纯的和善与亲切。

  “今天收到花了吗?”

  “收到了。”

  “喜欢吗?”

  “谢谢你,隆。”

  “傻瓜,说谢谢做什么?你开心就好。你以前总是希望收到花,以后,我想替你完成这样的心愿。”

  “谢谢你,可是……”

  “七重,别说‘可是’,我想要弥补和找回以前,我想让你理解我,而我,可以一直等。”

  “隆……”

  “嗯?”

  “以后……还是别把花送去办公室吧。”

  “那就送家里?”

  “不要……”

  “七重?”

  “对不起,隆,这段时间我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

  “好吧,那你先休息吧。”

  “再见。”

  “再见。”

  放下手机,她想起的却是旗原。

  “我可以爱你吗?哪怕是做你心里随时被替换掉的那个人……”

  旗原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响,一种复杂的情绪迅速在七重的心里蔓延开来。在没有正视他的表白之前,一切才是完美的吧。她担心自己的身份,不允许自己接受这样的情感,也担心如果自己接受的话,他真的会属于自己吗?那种期待得到他强烈而完美的爱的自信心正随着她内心的患得患失而一点点失去。

  一旦那个人在你心里的位置重要起来,就会慢慢失去自我吗?

  七重怀着这样的担忧,不安地靠在墙上。

  不知道这样坐到什么时候,突然惊醒时,七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地板铺着的羊毛毡子上,怀里的趴趴熊已经掉到了一边。

  七重迈着有些沉的步子,回到里间的床上。在依然模糊却又异常清醒的意识中,她想到了储藏室的那些奇特液体。

  刚刚才翻越过回忆的沧海,七重又踏进了满是风雨的梦里。

  在隆和旗原之间,她必须抉择的现实最终还是来临了。只是,这个抉择换了一个她未能料及的场所——临去地狱前的刑场。

  曾经,也有人这样问过你吧?在你自己、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必须同时受到惩戒时,如果上天允许你使用一次特权来保全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现在,同时受惩戒的人就是她自己、隆和旗原,他们同样痛苦,所受的惩戒也是一样的。

  内心的痛真的是实实在在的,那种分崩离析的毁灭带来的结局就让她去承受吧。

  “想好了吗?”

  “嗯。”

  “你怎么使用你的特权?”

  她将自己的心愿写在了纸上,仔细地想着。过了一会儿,她便听到了一阵大似雷声的声音,然后场景便完全置换了……

  她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流眼泪,胸口还有痛感。

  七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里间的床上,湿了的床单上面,透出底下的朴素花朵来。

  走到梳洗室,她看到镜子里的人神情倦怠,面容疲累,这是昨天晚上过量摄入酒精导致的结果。即使精心穿戴整齐,勉强扯出笑容后的面容,还是无法掩饰住一整个晚上的颓落。

  她的心里还是充满了自责,尤其是在要面对学生的时候。七重找了一副分不清楚是哪个季节戴的墨镜,戴上后在镜子前照了照,出了门。

  她的宝蓝色长裤上面是一件装饰着同样颜色珠钻的白色小洋装外套,看上去十分精神利落。可是,与那副眼镜配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奇怪。况且,冬天戴墨镜本来就很奇怪。

  有人在交头接耳,有人趴着看课外书,有人的耳朵上还塞着耳机,也有人端正坐着望着七重。将课本和教案放好后,她的目光便很快掠过每一个人。

  旗原正在写手机短信或者别的什么,并没有注意讲台上的人。

  她深深地舒了口气,稍微放松下来。

  隔着深色眼镜片,注视他的目光可以停留得更久一些。这样的念头在她心里闪现的时候,她的确自责起来。

  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旗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整节课已经过去将近40分钟了,他都不曾抬头看黑板。

  因为觉得有种被敷衍的感觉,她做了一件孩子气的事情。

  “旗原。”

  合上书本,她叫了他的名字。

  “是的,老师。”

  “你阐述一下DNA中心法则各部分的适用对象分别有哪些?”

  “具有细胞结构的生物,在正常情况下,都有DNA复制,再由DNA转录得到mRNA……某些以DNA为遗传物质的病毒,侵染宿主后,它的DNA……”

  旗原流利地说完后,站在那里,注视着她的脸。

  “好的,坐下吧。”

  坐下后,旗原手里的手机又开始振动了,是Anne。因为生日那天的安排,短信息已经塞满了他的收件箱。他低下头,开始逐条阅读并删除。

  即使是埋着头,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讲台上的人,想着那双躲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是怎样的。这样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想到那天在教师办公室见到的巨大花束,又不得不在心里很讽刺地问自己:那双眼睛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像遭受责备的孩子一样,旗原将心里的所谓勇气矛盾地抛向一边,然后离开课堂,离开她可能出现的每一个地方。如果能做到这样,心也就能轻松了吧。旗原这样想着。

  结束了下午的课程后,晚餐前还有一点点可自由支配的时间,旗原抱着一直放在抽屉的法文词典到图书馆去还。

  “快闭馆了,还要进去吗?”

  “是的,进去一下,很快就会出来。”

  “只有20分钟了,稍微快一点。”

  “好的,谢谢了。”

  整个外借处好像都没有人了,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旗原爬上架子,从上面取下那本最厚重的建筑学词典,然后回到地面。将架子放好后,他听到从综合A区传来的嘈杂的声音。循着声音,他看到墙角倚靠着一个人,好像昏倒了,几个管理员正围在那人身边不知所措。

  “别围着她,大家散开一点!”

  旗原一边说着,一边跑了过去。待看清墙角的人时,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扔掉手里的词典,用力扯开依然围观的人,搂抱住地上的七重。他一边往外面跑,一边在心里念着: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七重……

  保健室的医生正准备关门去食堂,看见抱着一个人正大步跑过来的旗原,连忙将关好的门又打开了。

  “发生什么事了?”

  “图书馆……她在图书馆昏倒了!”

  “让她平躺着,去,把窗户都打开。”

  旗原按照医生说的,将保健室的窗户全都打开了。

  “你在外面待一下,我帮她检查一下。”

  白色的帘幔被拉得合拢起来,旗原死死地盯着那层将她和自己隔开的白布,他在想,不能眨眼,如果她趁自己眨眼的那一刻突然消失掉该怎么办?

  于是,他就这样看着,真的没有眨一下眼睛。

  “没什么事,等会儿她就会醒来的。”

  “她怎么会昏倒?”

  “可能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再加上感染了风寒……对了,她体质不好,最好别让她喝酒。”

  “酒?”

  “是的,她喝的还是很烈性的。好了,我先去食堂,你在这里陪她一会儿吧。”

  “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离开了保健室,小小的保健室里此刻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旗原在病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望着昏睡着的她的脸,心里是那么担心。等她醒来,他有很多话都想要问她。

  傻瓜,你为什么要喝酒?还是很烈性的……

  他伸手将七重身上的被子往上面拉了拉,又用手摸了摸床垫,看是不是够厚。揣测着七重这样睡着会不会冷的旗原,仔细认真地做着这些事情的旗原,俨然是一副家长照料孩子的样子,又好似一个兄长在呵护着家中的妹妹。

  他忍不住用手先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用同一只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确定没有异常后,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他站起来,将凳子搬到她躺着的床跟前,好让她整个人都能随时在他的视线里。就这样,他坐在她躺着的床前,注视着她的脸,她的头发。

  突然,旗原注意到她耳后的一枚发针正斜斜地插在头发里。想到这样会有不小心扎到七重的可能,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准备动手将那枚发针取下来。

  就在他的手要离开七重的发际的时候,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久久地,谁也没有办法离开谁。

  对旗原来说,她的眼神就像一个深深的旋涡,他愿意就这样丢失自己。望着自己这样执拗地爱着的七重,旗原极力忍住想要去亲吻她的念头。

  对于旗原的举动,七重并没有表现出排斥的意思,她望着旗原,脸突然红了起来。感觉到旗原一定意识到了自己这样的变化,七重连忙将头侧向一旁,躲开了他灼热的目光。

  帘幔外传来脚步声,应该是保健室的医生从食堂回来了。

  “醒来了,没事了吧?”

  医生将头探进来看了一眼后,又缩了回去。

  “好了,回去吧,以后要注意点。你们两个还没吃饭吧,再不去食堂就要关门了啊。”

  “谢谢医生。”

  说完,旗原拿起七重的包,挽着她走出保健室。

  刚出保健室,旗原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我在保健室。”

  ……

  “不是我,我没事。”

  ……

  “你先去吧,我没关系。”

  ……

  “我穿自己的衣服就可以了。”

  ……

  “是的。你自己去吧。”

  旗原将电话放回口袋里,再回头看七重的时候,她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他追上去,问她:“医生说你喝酒了,为什么喝酒?”

  “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别问。”

  “七重!”

  “我是你的老师,老师!”

  旗原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Anne。

  他望着屏幕,正准备按拒绝键时,七重从他的手中夺过包,一个人朝学校门口跑去。他无法立即追过去,哪怕此刻自己的心早已跟随她一起奔跑着离开了。

继续阅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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