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已经是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了,有阳光也有雪,这样的景色在苏筱所住的城市是没有的。她所住的地方,雪经常是路过一下然后就扬长而去,有时几乎一年也看不到雪,只有下个不停的毛毛雨。不像这里,白天的雪被阳光融化了,晚上还是会下,而阳光总是来不及将所有的雪融化,所以这里仍然银装素裹。
冬天的阳光就像一位爱玩闹的姑娘,迟迟地出来,早早地便回去了。出来的时候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但她就像是冬天里手里捧着只有十五度的温开水,温温的,感觉不到很暖和。石榴站在艺术楼的楼下不断地跳动着,让身体产生热量以抵御不时吹来的风带来的寒意。今天她跟苏筱都没有课,因为芭蕾舞剧团下午有一些小事情,所以她去图书馆看书,苏筱去艺术楼开会,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凌洋的陶艺室。石榴认为苏筱的会开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过来等她了,没想到却来早了。
“筱筱!”看到苏筱和她的同伴们说笑着从大厅里走出来,石榴在外面使劲招呼,大声地喊她的名字。见到石榴,苏筱高兴地朝她跑过来。
“开会说了什么呀?你的脸笑得都快变成一朵花了。”石榴像是被苏筱的开心感染了,拉着她的手不停地摇晃着打听她们开会的内容。
“你猜猜。”苏筱笑得很开心,也很神秘。
“嗯……你们上次的演出很成功,学校给你们发奖学金!”石榴瞪大眼睛说道。
“对了一半。”苏筱的笑容更大了。
“那是什么呀?我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吧。”石榴苦着脸央求道。
“芭蕾舞剧团要去莫斯科大学演出了!”石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满是喜悦和羡慕的神情,“好棒啊!”
“嗯。我们学校的芭蕾舞剧团本来就是跟莫斯科大学联合办的,我们的指导老师卡捷琳娜就是莫斯科大学派过来的呀!”苏筱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光彩熠熠,“上次的演出,莫斯科大学的芭蕾舞剧团看过了,所以便邀请我们过去参加他们的圣诞演出。”
“哇,在莫斯科过圣诞节!”石榴双手互握放到胸前,仰起头感叹道。
“是呀,俄罗斯芭蕾在世界芭蕾艺术中是独一无二的,是全世界古典芭蕾的中心,也是乌兰诺娃和柴可夫斯基的故乡呢!”说着,苏筱向校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旋转,长长的红色围巾被甩在空中。她感觉自己是旋转在莫斯科的教堂、宫殿、钟塔和塔楼之间,听到了雪从白桦树上抖落下来的声音,莫斯科的古典盛宴在等待着她。
“筱筱,你可要记得给我带礼物啊!”石榴笑着追了上去,在身后留下了无比欢快的笑声。
公交车刚刚停稳,石榴和苏筱就一前一后地跳下了车。
“筱筱,我去买一杯饮料,你先过去。”石榴拉着苏筱说道。
“我们一起去吧。”苏筱提议。
“你先过去吧,外面冷。我跑过去再跑回来比两个人去要快。”石榴说完以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个小丫头。”苏筱摇摇头笑道。
就在她走到陶艺室门外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匆匆赶来陶艺室的凌洋。看到凌洋,她原本一直笑着的脸呆了一下,自从上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凌洋了,她想起石榴今天过来找她的情景。
“筱筱,等你开完会我们一起去凌洋的陶艺室。”石榴拉着她说道。
“我……我有事情要做……”她支吾着说。
“你陪我去吧,我想找凌洋要那件获奖陶器的碎片,帮他修补好。”石榴可怜兮兮地恳求道,“他很在意那件陶器的,说不定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可是我……”她还是有些犹豫,特别是听到“特别的意义”那几个字的时候,她又想起了那天和凌洋目光交汇时他的眼神,有着说不出来的忧伤。
其实她不是要练舞没有时间去,她只是有些不敢见凌洋。自从看到那件陶器和发生了那些事情以后,她突然觉得在凌洋面前有些不自在,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就在她看着凌洋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凌洋朝她走了过来,在距离她十公分的地方停下。苏筱感觉有点呼吸困难,这个距离太近了,是一个拥抱的距离。可是下一秒,凌洋蹲下身,一边系着她的鞋带,一边说:“你的鞋带散了。”
苏筱低下头一看,鞋带果然散了,被她踩得又脏又湿。她看着凌洋为她系鞋带的洁白而修长的手指,竟有些不知所措。
凌洋站起身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表情。“刚才你看上去很高兴,有什么喜事吗?”他的声音很沉稳,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看到凌洋还跟以前一样,苏筱的尴尬也消除了不少。
“嗯,芭蕾舞剧团要去莫斯科大学参加圣诞演出。”苏筱点头说道。
“圣诞演出?呵呵,这样凌江恐怕就要伤心了。”凌洋微笑着说道。
苏筱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呆呆的,没错,凌洋对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完全没有变,他只是把她当妹妹,这个跟他对石榴和凌江对她是有区别的。
“你们怎么站在外面呀?好冷,快点进去。”石榴跑到苏筱和凌洋面前,戴着手套的手拿着一听可乐,脚还保持着原地跑动的状态,拉着苏筱便往里面走。
“凌洋,上次那件陶器的碎片还在吗?”石榴一边用手挤压着拉坯机上的陶土,一边小心翼翼地向站在桌子前挑选陶土的凌洋问道。听到石榴的话,苏筱的眼睛也看向了凌洋。
“你问那个做什么?”
“我想帮你补好,那件陶器对你来说似乎很重要。”
“不用补了,”凌洋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边挑陶土边说,“都已经碎了,不要再想它了。”
苏筱看着凌洋的脸,他的表情平淡温和,波澜不惊。
“我可以补好的,你不相信我啊!”石榴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道。她本来是想问清楚那件陶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的,可是听到凌洋说的话以后,她终于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她太高兴了,一不小心就疏忽了手上的动作,手里的陶土形状变得极其怪异,根本看不出是个陶盆。
“凌洋,我做的陶盆怎么变成这样啦!”石榴指着那个歪七扭八的陶盆,哭笑不得地朝凌洋嚷着。
“我看看。”凌洋走过去,看着拉坯机上的陶盆,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说道,“你做给我看看。”
“哦。”石榴又将双手手指放到不停地在拉坯机上转动的陶盆上。
“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要认真听,你看,你这个手指的方向就不对。”凌洋好气又好笑地摇头说道,然后手把手地教石榴手指的用力方向。石榴缩了一下肩膀,嘟着嘴扮鬼脸。
苏筱坐在桌子前,捧着一杯热茶看着一起做陶艺的凌洋和石榴,嘴角微微上扬。他们还跟以前一样,苏筱笑了,这几天来,她心里的阴霾在这一刻彻底地一扫而光了。
“苏筱筱,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地丢下我去莫斯科呢?我很早就开始期待跟你一起过圣诞节了,节目都想好了。”凌江将滚好的雪球放在原本堆好的雪堆上,一直不停地抱怨苏筱要去莫斯科的事情,他的样子像极了受气的小媳妇。
“我就去一个星期呀,圣诞节过后第三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过。”苏筱一边将两颗大大的巧克力豆按进雪人的头上,做雪人的眼睛,一边咯咯地笑着说。
“那怎么会一样!”凌江还是不依。
苏筱从挎包里拿出一颗圣女果按进雪球里,这样就做好了雪人的嘴,她后退一步,端详了雪人一眼,然后甜甜地笑了。抬头看见凌江沮丧的表情,她娇俏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邪笑,突然,她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揉成一团,朝凌江扔过去。“啪”的一声,小雪球正中凌江的胸膛。凌江抬起头,看到苏筱在雪人后面朝他笑,而她前面的雪人,有着大大的黑眼睛,还有红红的小嘴唇,好可爱。看着雪人和雪人后面甜甜地笑着的苏筱,凌江也笑了,他从雪地上拾起刚才苏筱扔他的小雪球,出其不意地扔了过去。
“啊,扔进我的脖子里了。”苏筱大叫一声,但是又有一个雪球飞过来,在她的身上散开并“嗖嗖”地落了下去,她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朝凌江追过去。就这样,在一块空旷的雪地里,穿黑色羽绒服的凌江和穿白色羽绒服的苏筱不断追打嬉闹着,空中飞来飞去的小雪球不断地撒下“雪沙”,笑声飞进周围的小树林里,并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最后,两个人靠着雪人坐着,不停地喘着气,互相看对方一眼,脸上都带着如花般灿烂的笑容,这一刻,就连他们呼吸出来的白雾都有快乐的分子。
“筱筱,你要是在这片雪地里跳芭蕾,一定很好看。”凌江突然感叹着说道。
“你想看吗?我跳给你看,正好我带了舞鞋。”苏筱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凌江拉住了。
“不用了,太冷了,而且地上有雪,怎么能穿舞鞋跳舞呢,我能想象出你在这里跳舞的样子。”凌江看着她说,然后转过头去看着天空,似乎真的开始想象苏筱在雪地里跳着芭蕾旋转的场景。
苏筱低着头,脸红红的。
“苏筱筱,你最近还有没有再想起吕戈?”凌江坐在雪人的另一边,突然高声问道。
“没有。”苏筱脱口而出,随后将视线看向了天空,阳光有些刺眼。是呀,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再想起吕戈了呢?她独自摇头,时间久得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凌江坐在雪人的那一边,也看着天空笑了,他说:“我们会一直这么快乐下去的。”
“嗯。”苏筱点头道,她将手伸出去,拉住凌江的手,转过头来看着他说,“你等我回来。”
凌江握紧了苏筱的手,看着她灿烂的笑容,觉得幸福不已。他很幸福,真的很幸福。看着看着,凌洋的话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简妮的事情告诉她了吗?”
简妮,是呀,还有简妮,要告诉她吗?
“你在想什么?”苏筱看着凌江有些出神的样子问道。
“没有什么……”凌江笑着摇了摇头,将身体挪动到苏筱身边,抱住她的肩说,“我等你回来。”
“嗯。”苏筱在他的怀里点头。
凌江看着向远处延伸的湖面,还是等她回来以后再说吧,他不能让她忐忑不安地去她梦想中那个芭蕾的国度。
>>。2
校车在艺术楼前面问问停住,苏筱提着行李最后一个走下车,她刚把行李箱放下,石榴就扑过来抱住了她,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朝后面倒下去。
“筱筱,想死我了!”石榴挂在她的脖子上,撒着娇说道。
“我也很想你。”苏筱定了定神,抱着石榴说道。
石榴松开她,用手捧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瞧瞧,然后点头说:“谢天谢地,西伯利亚恶劣的天气没有把你冻成一个冰雕回来。”
苏筱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四处张望起来。
“别看了,凌江没有来。”石榴将她的头扳正说道。
“他去哪里了?”苏筱明显有些失落,还在飞机上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想他,她以为下车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会是他,可是石榴却告诉她说凌江没有来。他不记得她今天回来吗?还是有什么事情让他走不开……
“我也不知道。”石榴嘟着嘴说道。
苏筱从包包里掏出手机开机,这几天他们一直没有联系,国际长途实在太贵,而她也一直忙得没有时间上网。当她正要打凌江的电话的时候,石榴拿过了她的手机,说:“别打了,他关机了。”
“关机?”苏筱瞪大眼睛看着石榴,怎么会关机呢?他从来都不关机的。想到这里,一股隐隐的不安在她的心里扩散开来。
“凌洋这几天也没有去陶艺室,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他之前也没告诉我他要去哪里,我完全找不到他们兄弟俩,连赵远那儿我都问了。”石榴说话的声音沉沉的。
“你的意思是说……”苏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犹疑地说道。没等她说完,石榴就接过她的话说:“他们两个好像消失了。”
“消失……”苏筱喃喃地道,心也跟着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凌洋和凌江会同时消失?他们两个怎么会毫无预兆地消失呢?凌江说过会等她回来的呀……
“好了,别想了,说不定他们两个和他们的父母出去有什么事情去了,然后又来不及告诉我们,手机可能也都刚好没有电了,然后他们又都没有带充电器。我先陪你回家。”石榴还真是天生的乐天派,她提起苏筱的行李箱,拉着苏筱就走。
苏筱任由石榴拉着走,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事情真的有这么巧吗?凌江可是连午饭吃的是什么都会告诉她的人呀。她越来越忐忑不安,一种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苏筱和石榴回到家的时候,赵远和莉莉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在家里等她们,准备庆祝苏筱从莫斯科演出归来。苏筱问赵远是不是凌江和凌洋也在这里,赵远反问她说凌江还没有回来吗。听到赵远的问话后,苏筱的眼神暗淡下去,她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整个晚餐的气氛显得有些低沉,赵远和莉莉看到苏筱的情绪有些低落,而且一直不停地看手机,便早早地离开了。石榴走到门口的时候,不放心地对苏筱说:“你真的不需要我陪吗?”
苏筱对石榴笑着摇了摇头说:“回去吧,你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呢。我没事,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很累了,你走后我就洗澡睡觉。”
“那你要好好的哦,我走了,再见。”石榴嘱咐了苏筱一句,便开门出去了。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秒,苏筱拿出手机,拨打凌江的电话,一个好听的女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苏筱久久地没有放下手机,她重复地听着那个好听的女声,并且强烈地希望里面突然传出凌江的声音来。
她一直不停地拨打着凌江的电话,开始是每隔五分钟拨一次,后来是十分钟拨一次,然后就是一个小时拨一次。可是她始终没有如愿,那个好听的女声过后,电话里的忙音敲击着她的心脏,将她的大脑一点一点地抽空。她开始焦急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也许明天凌江就在学校出现了。
第二天,苏筱按照凌江的课表,早早地等在了他将要上课的教室,可是课都已经上了一半了,她还是没有看到凌江的身影。就在她看着多媒体大屏幕出神的时候,有人用笔敲她的肩膀,她惊喜地回过头去,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顿时,她脸上的惊喜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有些失望地问:“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凌江的女朋友吧?我在上次芭蕾舞剧团的演出里看到了你的表演,你果然很漂亮。”那个女生有些兴奋地说道。
“谢谢。”苏筱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她现在没有心情和别人谈芭蕾舞的事情,她的心里乱糟糟的。
“喂……”可是后面的那个女生又用笔在敲她的肩膀,并且小声喊道。
苏筱无奈,只好转过身去,看着她问:“怎么了?”
“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来找凌江的?”女生看到苏筱情绪低落的脸,小声问道。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苏筱的眼睛突然一亮,激动地将手放到了那个女生的桌上。
那个女生被苏筱激动而焦急的神情惊到了,随后说道:“凌江六天前就跟系里请假了,而且是他哥哥帮他请的假。”
“六天前……请假……”苏筱独自喃喃道,六天前正好是她去莫斯科的第二天。
“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情请假吗?”苏筱紧接着问道。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那个女生抱歉地笑了笑。
“哦……谢谢啊……”苏筱的手还放在那个女生的桌上,保持着侧身坐着的姿势。
“那位同学,上课的时候请坐好。”正在上课的教授突然停下来,对苏筱说道。一百多双眼睛“刷刷”地同时看向苏筱。
“对不起。”苏筱站起身来道歉,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慢慢地走出了教室。
第二天,苏筱又出现在凌江的课堂上,凌江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是如此,凌江的同学对她议论纷纷。而石榴也每天去陶艺室等凌洋,可是结果也一样。
凌江消失了,没有告诉她去了哪里。
>>。3
在凌江消失的第四天,苏筱抱着一叠书从图书馆穿过几栋教学楼,走在通往校门口的那条又长又宽的路上。路边两排高大的梧桐树的主干被整齐划一地刷上了一层白白的石灰,枝桠上的树叶已经落尽,苍尽的树枝被冰雪包裹着,努力地向天空中伸展着。
苏筱走到校门外,站在台阶上远远地向四周张望,在寻找凌江的这几天里,这样的张望成为了她的习惯,她总是期待能在某一处人群中看到凌江的身影。没有,四周没有凌江的影子。就在她要走下台阶的时候,她看到一辆黄色的士朝校门口驶过来,香蕉黄的颜色在走动的学生和一片白色中特别显眼。
的士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从那里面下来的人会是凌江吗?苏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车门看着。车门打开了,一个穿着鹅黄色长羽绒服的女孩从车里走下来,女孩的头上戴了一顶红色的贝雷帽,长长的直发,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年轻而美好的女孩,苏筱的心里又是一阵失落。女孩拉住一个背黑色书包的男生问了一些什么,那个男生摇了摇头,但是他身边的女生却将手指向了苏筱。苏筱的心“咯噔”一下,她不确定那个女生指的是她还是她所在的方向,竟然呆立在原地没有挪动步伐。那个女孩朝她走过来了,然后在她面前站定,苏筱看清楚了她的脸,清秀而漂亮。
“你是苏筱吗?”那个女孩问道,声音里面却是不同于她柔弱外表的傲慢。
“是。”苏筱回答道,她不认识这个女孩。
就在苏筱思考着她是谁的时候,“啪”的一声,她被惊得手里的书散了一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她的脸上蔓延至全身,同时蔓延的还有她口里的血腥味。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耳朵里出现了一阵阵耳鸣的声音。一时之间,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看到那个女孩突然变得凌厉的脸和那只从她的脸上划过的、还抬在她面前的手,还有周围的人不断张开闭合的嘴和说话时指向她的手指。
苏筱用手捂着脸,满眼惊愕地呆立在原地,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是来警告你的,我不许你做凌江的女朋友,不许你跟凌江在一起!”女孩平稳的声音透着严厉和尖锐,她的身体因为极力克制着激动而不停地抖动着。
苏筱还是没有说话,她被吓到了,刚才的那个耳光让她整个人瞬间麻木了。
就在这时,她远远地看到一个人拨开微观看热闹的同学,朝这边跑过来,那个身影看起来好熟悉。近了,她看清楚了,是凌江。苏筱突然觉得很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掉下来。她在心里喊道:凌江,你总算出现了,我被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耳光……
凌江跑到她们面前停下来,他看了一眼苏筱用手捂着的脸,皱着眉头转过身去,拉着那个女孩的手,有些恼怒地说:“简妮,你跟我回去!”
就在凌江拉着那个女孩的手说话的那一刻,苏筱的心跌进了黑暗的深渊,她甚至听不到它跌下去碎裂的声音。凌江没有问她“筱筱,你疼不疼”,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过身去了。她整整找了四天的凌江终于出现了,却是如此让她觉得心痛。
凌江带着那个叫简妮的女孩走了,临走的时候,他转过身对苏筱说:“筱筱,你等我。”可是这几个字苏筱听不进去了,因为她看到了被凌江手拉着手的简妮,回头朝她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那是胜利者的微笑。
自始至终,苏筱都没有说一句话,也不知道简妮到底是谁,她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和议论纷纷中将散落在地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拾起来,然后挪动步子离开了那个高高的台阶,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幻觉一样让她觉得不真实。
苏筱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门铃声狠狠地将她吓了一跳。她机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开门。门打开以后,她被拥进了一个结实而有些冰凉的怀抱里。她没有抬头看他的脸,她记得这个熟悉的味道,带着橙子的清香,是凌江身上的味道。她挣脱那个怀抱,机械地走回到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坐着。
“啪”的一声,客厅里的等亮了,耀眼的光线刺痛了苏筱的眼睛,她用手将脸捂住。凌江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握在手里。苏筱不禁哆嗦了一下,凌江的手冰凉冰凉的,跟他的怀抱一样。灯光刺得她的眼睛只能微微地睁开一条细小的缝,透过两条细小的缝,她看到了凌江那张帅气却憔悴不已的脸,这样的他看起来成熟而沧桑,凌江似乎在几天时间里,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
“筱筱……”凌江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苏筱红肿的半边脸,手指有轻微的颤抖,他的声音里满是怜爱和疼惜。
苏筱轻轻地别过脸,凌江的手指悬在了空中。凌江看了她一眼,起身去了厨房,出来的时候,手上端着的玻璃碗里有两个煮熟的鸡蛋。他将鸡蛋剥去壳,从药箱里拿出纱布包着,轻轻地放在苏筱红肿的脸上。
滚烫的鸡蛋贴在苏筱的脸上,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露出疼痛的表情。她想要别过脸远离那颗令她的脸更加疼痛的鸡蛋,却被凌江用手固定住了。凌江小心翼翼地拿鸡蛋在她的脸上滚动着,看她的眼神里面充满了自责。
苏筱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完全睁开了,眼眶红红的,有些肿。她看着凌江憔悴的脸和哀伤的眼神,想着他以前那张阳光般灿烂的笑脸,一阵赛过一阵的疼痛从她的心里滚过。
“简妮呢?”她问道。
凌江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不管苏筱问的问题是什么,但是她终于肯开口跟他说话了。
“在家,等她睡着以后我才出来。”
“现在几点了?”
“两点四十了。”
“外面冷吗?”
“冷。”
苏筱接过凌江手里的鸡蛋,自己轻轻地揉着。凌江将另外一个鸡蛋剥了,也用纱布包好,换过苏筱手里的鸡蛋,这一次放上去的时候,跟第一次一样,很烫很痛,苏筱咬了咬牙,继续拿鸡蛋在脸上揉着。
“告诉我你和简妮的事情。”苏筱平静地说道。从凌江进来到现在,她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她整个人在挨了简妮一巴掌的那一刹那就麻木了,至今仍未恢复过来,她还是不知道简妮是谁,但是她知道简妮肯定是凌江的谁。
“简妮是我爸爸的生意伙伴的女儿,我跟哥哥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一个有严重自闭症的女孩。她得自闭症的原因很简单,她爸爸妈妈一直忙于生意,根本就顾不上她,她总是一个人……”凌江沉沉地说道。苏筱的心悸动了一下,如果凌江没有凌洋,或者凌洋没有凌江,他们两个中的一个是不是也会得自闭症,因为他们的情况是如此相似。
“她不会笑,不跟人说话,偏执,有严重的强迫症,因为双方父母的关系很好,所以经常让她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三个小孩和一个保姆组成了一个成天见不到父母的……生活场所。”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凌江顿了顿,苏筱看着他的脸,他是想说家的吧,可是他意识到那个不叫家,只是生活场所而已。
“和简妮在一起的时候,我和哥哥总是会特别注意,对她也会格外关心,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亲密的关系,她是我和哥哥最疼爱的妹妹。但是……”
凌江停顿了,脸上有淡淡的忧伤。
“但是什么?”苏筱脱口问道,她只是本能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因为简妮一直跟我在同一个班念书,所以对我格外有一种严重的依赖性和占有欲。只要我跟别的女孩有亲密的接触,她就会情绪失控,因此我一直都没有交过女朋友。直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遇见了你……”凌江抬头看向苏筱,并且握住了她的手,“我远远地看见你站在路灯下,焦急地等待着过马路,微微上扬的脸上有着倔犟的纯真,所以忍不住走过去举起相机照下了你的脸。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当时我想如果我能再次遇见你,就放开一切追求你。”回忆起以前的情形,凌江的脸渐渐舒展开来,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光彩。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简妮呢?她在哪里?”苏筱松了一口气,简妮挥手打了她一巴掌以后,她有过无数种关于他们的关系的猜测,但是现在事情至少不是那么狗血,简妮不是凌江的另外一个女朋友。
“简妮虽然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但是她的抑郁症却越来越严重,今年过完年后,她的父母把她送到了挪威的疗养院静养。”
“一个有抑郁症的女孩怎么能被送到疗养院呢?她会更孤单的……”苏筱喃喃地说道,简妮那张时而柔弱时而凌厉时而冷笑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竟然有些心疼她。
“这是医生的建议,她的病情很严重,必须接受心理医生的专业治疗,而挪威的疗养院各方面的条件对抑郁症病人都很有利。”凌江有些无奈地说道。
“那这几天你跟凌洋消失了是和简妮在一起吗?”
“简妮的妈妈打电话给我和哥哥,说简妮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她的护照,她告诉我们说简妮已经回国了,拜托我们帮忙找,她马上搭乘飞机回来。我和凌洋找遍了这个城市也没有找到简妮,后来我们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她在海南。于是我跟哥哥去了海南……”
“为什么是在海南?”
“我们曾经说过,要过一个温暖的圣诞节,所以简妮跑去了海南。”凌江的眉头蹙起,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稳定自己的情绪。
“我一直打电话找你。”苏筱想起这几天她每天都像个疯子一样找凌江的情形,一阵委屈又从心里油然而起,心也跟着痛起来。
“圣诞节以后,我告诉了简妮有关你的事情,我觉得我们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可是简妮还是失控了,她摔坏了我和哥哥的手机,不准我们跟你联系。”凌江看着苏筱,脸上是无尽的歉意,“对不起,我知道你回来以后没有看见我会很着急地找我,所以我尽量说服简妮一起回来了,她的妈妈在这里等着我们。可是刚一下飞机,简妮就一个人跑了,我跟在后面追,然后就看到了今天在校门口发生的事情,我知道你当时一定很委屈很痛,我不是不理你了,简妮是一个病人,我必须马上带她回去见她的妈妈。”
苏筱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并且有些惊慌。他们生活里突然出现了简妮,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去的时候我跟简妮好好地谈了一次,她似乎理解我了,说她不会再来找你了,她在这里过完年就回去。”凌江有些轻松地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苏筱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简妮那一巴掌让她感到害怕,她怕她会失去凌江。
“简妮不是喜欢我跟哥哥,她只是习惯拥有我们在她身边。只要我们好好陪着她,好好关心她,她就会想明白的。筱筱,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们一起帮助简妮好吗?”最后一句话,凌江几乎是恳求着说道。自从简妮出现以后,他也在害怕,害怕苏筱会离开他。
“我们可以吗?”苏筱不确定地问道。
“可以的。”凌江站到沙发边上,将苏筱拥入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