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季璟轩和奈汐本来要立刻筹办的订婚仪式,却因为季世博的缘故不得不延期举行。
在季璟轩和奈汐回到深圳后的第二周,季世博突然倒在了家里的书房里,送到医院的时候,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医生说是脑溢血,如果抢救不及时,会有生命危险。
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像是给大家平静的生活扔下了一块巨石,季璟轩肩上的担子更加重了。
他总是很晚才能回到家,回到家也只是倒头就睡。从上海回来之后,奈汐根本没有机会好好地跟他说上几句话。
在医院的时候终于碰面了,奈汐这才发现季璟轩一脸倦容,整个人像是陷在了困境的泥沼中。
看着疲惫不堪的季璟轩,奈汐的心疼像潮水一般席卷了心间。她没有多说别的什么,只是关切地说了一句:“别太辛苦了,好好保重自己。
“对不起,本来约好了,回来就订婚的……”季璟轩开口便是诚挚的道歉。
“不要紧,日子还很长。”
“嗯。”
“一起去看伯父吧。”
“好。”
两个人并肩走进了病房,几句话就已经将有事情都解释清楚,心照不宣。
病床上的季世博原本睡着了,听到有人进来,便睁开了双眼,坐了起来。才病了几天,他便削瘦了一圈。
“小轩奈汐,你们来了。”他急忙招手唤他们到床前,脸上是兴奋的神色,“每天都只能躺在床上,就盼着你们来。”
“你还需要观察,不能出院。”季璟轩坐下来,冷静地说道。
这一年多来,和父亲的相处虽说不能像其他家庭一样其乐融融, 却也能够做到相敬如宾。季世博能感觉到儿子的心里还有一道防线,也许是儿时的记忆太过深刻,母亲的死对他的打击又太深,所以他才会一直不能打开心扉。其实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季世博已经很高兴了,他也不敢再奢求更多。
季世博呵呵一乐,说:“我的身体好得很,病不病的我自己最清楚。你去办手续,我要出院,公司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呢。”
“么司有我呢,你什么都别想,安心养病。”季璟轩态度坚决。
他们的对话在外人看来,季世博更像一个有诸多要求的孩子,而季璟轩才是有主宰权的威严的父亲。
奈汐也在一旁劝道:“伯父,公司有季璟轩,家里有我,你放心吧。”
听到奈汐的安慰,季世博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说:“本来想尽早喝一杯媳妇茶的,都怪我这把老骨头,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闹脾气!”
“看您说的,伯父的身体好着呢,我和季璟轩的事情不急。”奈汐在心里暗暗地叹息,虽然这次是抢救回来了,可是医生说脑溢血是突发疾病,随时都有可能再发作。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沉沉的大石头。
她看了季璟轩一眼,他正神色平静地喂季世博喝粥。奈汐发现季璟轩的嘴角有几个燎泡,想来肯定是急火攻心,担心得紧,偏偏他却什么都不能说。也许最难受的,就是季璟轩了。
两个人探完病以后出了病房。奈汐以为季璟轩是要回公司的,于是就要自己回家。
“一起走走吧。”季璟轩突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奈汐心里一动,点了点头。
医院外面有一个小花园,阳光正好,有几个病人由家属陪着在园里散步。夏日的青草长得茂密,中间还点缀着几朵粉色的不知名的小花。在这样的花园里漫步,人也不禁头脑清醒,心平气和。
彼时的季璟轩表面看来平静如水,心中其实已经掀起了一阵波澜。自从公司越来越稳定之后他便开始思考自己的方向。他究竟想过怎样的生活,他在大学时代的梦想现在都被搁置在了何方?这次父亲生病像是加速了他思考的进程,年轻时为了众人的追捧和喝彩而不停奔波,根本无暇停下来想一想自己内心希冀的事业和生活本该是什么模样,年老时却要在病床上终此一生,这并不是他想要过的生活?”
季璟轩停下脚步,问:“奈汐,你以后想过怎样的生活?”
奈汐没有心理准备,被这样唐突的问话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了?突然之间说起这个?”
“说说看,你以后想过怎样的生活?像现在这样,住大房子,开好车,到高级的西餐厅喝红酒,你觉得这样的生活幸福吗?”
奈汐看着眼前极其认真的季璟轩,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而是真诚地在问她。她想了想之后,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的生活。以前和你一起住在上海的小公寓里,条件虽然艰苦,可是日日见得到你,也觉得平静安宁。只是心中不知道你怎样想我,不免患得患失,闹脾气生猜疑,那时心烦气躁,所以,那也不算全然幸福的吧。”奈汐一边思索一边说着,“来这里以后,不再为柴米油盐苦恼,不再为上班下班奔波,身体得到了放松,加上你与父亲团聚,越来越得到众人的瞩目,我的心里当然欢喜。可是总觉得这样的东西太过虚幻,好像有一天就会从这一场美梦中醒来,我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幸福。”
“现在你已然知晓我的内心,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下去,那么我们再回到小公寓那样的生活,你愿意吗?”
奈汐似乎有些明白了季璟轩的意思,问:“你是说,你想要离开伯父?”
“当然不可能是现在……”季璟轩继续往前慢慢地走,似乎开始了新一轮的思考。
奈汐觉得,他正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让奈汐庆幸的是,他的关于未来的计划当中,有了她的存在。他没有像那时决定要离开上海那样,只是给了她一张银行卡。
她不再多问,只是紧紧地跟上了季璟轩的脚步。
(2)
季世博出院以后,季璟轩交给他一份公司最新的财务报表,还有一张去往意大利的机票。
“这是干什么?”季世博拿着两样东西,纳闷地问。
季璟轩沉着地说:“报表上有清晰的数据,公司最近状况很好, 盈利的百分点也是呈上升的趋势,你可以放心。”
季世博翻开文件夹,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合上文件夹之后,他欣慰地说:“公司交给你,我完全放心。本来,这个公司以后也是你的……”
“至于机票……”季璟轩不等季世博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我打算安排大家一起去国外旅游,我、你;还有奈汐,我们一直在为公司忙碌,还没有放松过。
季世博的笑容更大了,他连连点头,说:“好,你说得对,是应该一起出去的。”
季璟轩所做的一切他都很满意,儿子的出色让他觉得骄傲极了。他还想跟儿子再说一下话,季璟轩却说:“没别的事,我就回公司去了,你好好休息。”
季璟轩走得很快,他不想流露出一丝自己内心所想。如果父亲知道自己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他苍老的脸上怕是又要多生出几条皱纹吧。
季世博看着季璟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处。他望了出去,小区内的梧桐树的枝桠映在窗外,在窗帘上划出纵横纷乱的阴影。他有些失落,却又无可奈何,本来就没有奢望还能尽享天伦之乐,现在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上一世修来的福气了。
等到季世博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开始了一周的意大利之旅。季璟轩在一路上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季世博,虽然两个人话并不多,可是谁都能感觉到季璟轩对父亲的关怀。奈汐看着季璟轩所做的一切,强烈地感觉到他即将要做的决定越来越近。
回到深圳,洗去一身的疲惫,季世博从未像那天一般睡得安稳。
季璟轩和奈汐的订婚宴提上日程,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一个人偷偷地在准备,想要给二人一个惊喜。他想象着往后会有幸福美满的一家,儿子独当一面,媳妇孝顺听话,再有儿孙绕膝承欢,自己也算是安享晚年了。老天既然对他如此不薄,让他在犯过大错之后还有这样赎罪的机会,他自然要好好珍惜。
他给所有的老友和重要客户发去请柬,邀请他们来参加儿子的订婚仪式。
日期在意大利归来之后的一个月。
不需要锦食华服,奢侈布景,他只想让所有人和他一起见证一家团聚的时刻,他坚信那会成为自己一生之中最温馨的回忆。
订婚仪式的前一日,他让奈汐第二天将欧阳默和Carina请到家里来做客,又告诉季璟轩不用上班,他已经通知公司全员放假一天。奈汐和季璟轩虽然纳闷,却也没有多问。
他说:“明天是公司周年庆的日子,我邀请了所有的员工和朋友到家里来聚会,你们两个穿得隆重一点。”
奈汐默默地点了点头,季璟轩也“嗯”地应了一声。
我给你们定做了两套礼服,你们待会儿过去试一下。”
奈汐更觉得诧异了,说:“不用这么麻烦吧。”
“已经做好了。明天是何其重要的日子,听伯父的话吧。”季世博难得这样坚持。
虽然奈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可她望了季璟轩一眼,见他没有再推辞的意思,她也只好应允了。
第二天一大早,家里便开始布置起来。鲜花和自助食物纷纷送到,整栋别墅被装扮得像一个粉色的花园。
奈汐起床以后吓了一跳,费解地问:“伯父,这样看起来不是很适合庆典的气氛吧?
季世博乐呵呵地说:“你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好,其他事情就交给伯父吧。”
到了晚上,宾客们陆续到来。大家都盛装出席晚宴,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见到奈汐,所有人都向她举杯致意,还附上一句由衷的“恭喜”,让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回头看向季璟轩。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礼服,正和几名公司的高层在说些什么。看起来他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奈汐也只好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正在寒暄之际,全场的灯光突然打向了宴会的发言台。
此刻,季世博正笑着站在发言台的中央。
“各位,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到寒舍,见证这个重要的时刻。有这么多亲朋好友共聚一堂,鄙人感到万分荣幸。”季世博 麦克风前面说着话,言辞之中有掩藏不住的喜悦,“今天,是公司的周年庆典。众所周知,公司曾经经历了巨大的波折和困难,季某在这里要谢谢大家,和公司一起挺过了这个难关。我相信,公司以后会前途似锦,”越来越好!”
季世博的话音刚落,全场便响起了掌声。
“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儿子,季璟轩。”季世博继续说,“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今天站在这里,想要诚挚地向我的儿子道歉。”他看向人群中的季璟轩,深深地弯下了腰,“小轩’爸爸对不起你。”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幕。
此刻季世博的心中似乎有惊涛骇浪掠过,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在见证着他成功的那群人的注视下,他要亲口向儿子道歉。为了求得儿子的原谅,他说过卑微的话语,流过纵横的老泪,可是时至今日,他才深刻地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鞠躬,方能表达自己沉沉的歉意。
他弯下腰的那一刻,身份不再是一位父亲,而只是一个犯过错的普通人。
季世博久久没有直起身子,季璟轩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季璟轩面色平静,心里却漫过一阵欷欷。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幕,好像自己已经等了很久。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可是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他早已经不恨父亲了。在这么长久的相处当中,他将父亲给的细小关爱一点一滴地收藏妥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座由仇恨和埋怨筑成的城堡已经被真心的关怀慢慢攻陷。尽管已经原谅,可是他对怎样做一个称职的儿子还是很生疏,他还不会表达自己,不会像别的孩子一样,亲密地与父亲依偎。于是他依然戴着冷淡的面具,不能将“父亲”两个字轻易叫出口。特别是在他做了离开的决定之后,他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他看着大病初愈还一直鞠躬不起的父亲,认为到了今天,自己已经可以代替母亲说原谅。
终于,季璟轩的眼里有了一份豁然开朗,他说了一句:“你欠我妈妈的,就在这个鞠躬当中,还清了吧。”
季世博抬起头,双眼闪烁着泪光。儿子的话是他盼望已久的回复,一幕幕往事又涌上了他的心头。可是他告诉自己,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有了儿子这句话,他可以回到当初一穷二白的时候,他要做回一个在儿子心中顶天立地的父亲!好像是终于穿过了长久的黑暗,迎来了一丝黎明的曙光,季世博觉得,这一刻是他大半辈子中,最值得纪念的一瞬。他拭了拭眼角,再次说话的时候,嘴唇甚至在微微发抖。
他对着麦克风继续说话:“今天,除了是我们公司的周年庆典之外,更重要的是我想向大家宣布两个好消息。第一个,我在今天正式隐退,将公司全权交给我的儿子季璟轩,以后他就是公司的董事长。”
全场的人再次鼓掌,大家都早已预料到了这么一天。经历了刚才那一幕的奈汐心中也是久久不能平静,她转过头,看到季璟轩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季世博示意大家暂停一下掌声,平静了一会儿后,他接着说:“另外一个,可以说是更加令人高兴的消息。我宣布,季璟轩和奈汐小姐正式订婚,这就是他们的订婚仪式!”
众人的掌声更加热烈,经久不息。每一个人都向奈汐和季璟轩投去祝福的眼神,不知道是谁推了一下奈汐,硬是把一脸惊愕的她推上了发言台。如果说刚才的她还只是感慨万千,那么现在的她就只能用惊慌失措来形容了。她只能看着台下的季璟轩,却发现他一脸凝重,完全没有惊喜的感觉。
“小轩,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快到奈汐身边来。”季世博在台上催促道。
季璟轩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突然一个箭步冲上了台,拿起了架子上的麦克风。
“诸位…他环视了一下全场,顿了一下之后坚定地说:“我也有几句话想对大家说。首先,我绝对不会接手父亲的公司,那不是我想要的。从明天开始,我会离开,不会再插手公司的任何事务。”
季璟轩的话掀起了一片哗然。本来还沉浸在喜悦当中的季世博此刻变得一脸难以置信,他说:“小轩你疯了吗,怎么突然说这种傻话?”
季璟轩没有理会季世博的问话,他环视四周,目光坚决,然后走到了慌乱的奈汐身边,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的眼里闪烁着愧疚的光芒,凑近了奈汐,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奈汐,对不起,没能给你一个完美的订婚仪式……”
奈汐完全明白季璟轩的挣扎与歉意,她更能明白,此时此刻,需要勇气的其实是他。
奈汐低下头,简简单单地说了三个字,却包含了千万重理解:“没关系……”
季璟轩与奈汐凝视着对方,四目相对之时,交换了彼此的心中所想。她明白他的决定,他也知道她的支持。
最后,季璟轩牵起奈汐的手,走进了瞠目结舌的人群,走向了大门。
正当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随着“疼”的一个声音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叫了起来:“季总你怎么了!”
季璟轩与奈汐一起回头,看到倒在地上的,正是接受不了打击的季世博。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手忙脚乱地在移动,在呼喊。
季璟轩冲回了台上,他扶起父亲的身体,大喊着:“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3)
把季世博送进医院以后,穿着华丽礼服的季璟轩和奈汐坐在了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他们一整夜都没有对话,心里只牵挂着手术室中的季世博。
季璟轩抱着双臂,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奈汐看着经过一夜的守候显得疲惫不堪的季璟轩,知道他一定是在自责。她只能一直握着手,安慰他不要想太多。
当面对的窗户有熹微的日光倾泄进来时,季璟轩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双眼通红,布满了杂乱的血丝。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开口时声音暗哑:“奈汐……”
奈汐心疼他,眼角立刻变得有些湿润。她从喉咙里轻轻地溢出一 个“嗯”的声音。
季璟轩继续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的决定,会不会让他就这么走了……”
这是奈汐第一次看到季璟轩为了父亲这样难过,季世博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其实,是很想一直陪伴他的。
奈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说:“不是这样的,你没有错……你只是想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伯父,他会理解你的。”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奈汐想了想,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季璟轩看着奈汐询问的眼神,强打起精神,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他说:“我决定要离开深圳了。”
又要离开了。奈汐低头,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问:这次要去哪里?”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季璟轩说“要走”这件事情,她要做的,只是跟随而已。季璟轩愿意告诉她他的决定,说明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丢下她,这就够了。
“北京。我已经联系了从前的学长,他现在在北京。我想重新做广吿,不想在没有兴趣的建材行业继续打拼下去了。”季璟轩一字一句地说着,所有的计划都表达得清清楚楚。
“那,伯父怎么办?”奈汐有些放心不下季世博的身体。
这句话深深地触到了季璟轩的痛处,这也正是他现在所担忧的。他一直都在用一个不允许父亲靠近的姿态与父亲相处,可是在他的心里,早已经认定了季世博就是他的父亲这个事实。如果父亲真的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一病不起,或者出现更加严重的情况,他是不是还要坚持自己的梦想——他不知道了,犹豫和矛盾抒成了一股绳,将他的心揪得紧紧的。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季璟轩仰着头,身子几乎是瘫在了长椅上。
奈汐伸出手臂,轻轻地揽住了季璟轩的身体。她像一个母亲安慰着生病的孩子一般:“没事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和你在一起。”
季璟轩没有说话,只是将下巴抵在奈汐的头顶,重重地呼吸着。他觉得幸好现在有奈汐的陪伴,虽然他并没有爱上她,可是心底的那份感激却是沉甸甸的。
奈汐却像是要求得到一个承诺一般,说:“季璟轩,你还记不记得,我问过你,可不可以带我走?”
“记得。”
“无论你要去哪里,我们都会在一起,好不好?”
季璟轩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奈汐会这么说。他甚至有一瞬间的走神,可是很快地,他想起了自己许过的承诺。他终于伸出手,紧紧地回抱奈汐。
他们的身后洒落了一地晨光,季璟轩的声音在长廊中深远清晰,他说“好”。
手术结束以后,季璟轩和奈汐进了病房。
病床上的季世博比上一次更加憔悴了,一夜之间他两鬓的白发多了不少,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奈汐正要唤醒季世博的时侯,一旁的医生说了话:“病人是受了刺激,本来脑溢血这种病就要保持平和的心态。你们和病人说话的时候尽量温和一些,不要太激动了。”
医生最后记录了一下仪器上的数据,出去的时候为他们带上了门。
季世博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奈汐扶他坐了起来。
“伯父,喝点粥吧。”
季世博看了一眼季璟轩,又无奈地将眼神收回。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昨晚的一切还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还能感觉到胸腔积压着厚重的沉闷。他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对奈汐说:“伯父对不起你,本来想让你们订婚的……”
“没关系的,季璟轩已经跟我解释清楚了。”奈汐微笑着劝慰道。
奈汐将粥送到季世博的嘴边,季世博却无力地摆了摆手,说:“不想吃,放着吧。”
“那可不行,您的身体还没恢复。”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根本吃不下。”季世博瞥了一眼不说话的季璟轩,话里有几分无可奈何,却又不能多说什么。
季璟轩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身体弯曲成一个关怀的姿势。他分明是愧疚的,可是面对苍老的父亲,“对不起”这三个字却迟迟不能说出口,即使昨夜已经在心中将道歉的话默念了千万遍,可是从来在父亲面前就是高傲独立的他,此时此刻还是有些不习惯说出温情的话。
奈汐看了看季璟轩,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季璟轩看着生气的父亲,思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这一次是我没考虑周全。可是,我还是想告诉您,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想到您会在大家面前宣布继承公司的事……事实上,关于我的未来,我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要跟我说昨晚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过的话,你可以不用说了。”虽说心中对季璟轩有愧,可季璟轩昨晚的表现实在让季世博觉得无力,自从和儿子重逢后,这是季世博第一次对季璟轩有了微微的怒气。季世博的气还没有消,所以冷冷地打断了季璟轩的话。
季璟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话说完,他担心父亲会不能接受他的计划,毕竟他的身体还依然很虚弱。他犹豫着,头一次在父亲的面前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奈汐看着季璟轩的踌躇不安,试探地向季世博说道:“伯父,季璟轩他真的无心气你……如果我们大家事前都能好好地沟通,昨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所以,您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如何,心平气和地听完季璟轩接下来要说的话?
季世博看了看期盼地望着他的奈汐,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季璟轩,终于点了点头,答应了奈汐的请求。
“小轩,你说吧。”
季璟轩感激地看了一眼奈汐,鼓起勇气说了下去:“我已经和你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你的感觉,真的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当初来到深圳的时候,我只是想陪你度过那一段黑暗的日子。就像你形 的,我以为那是我们最后一段相处的时间。也许是潜意识里还是有自私的想法,我想真正地体会一下有父亲的感觉。在公司的这段时间,挺累的,可是我并没有觉得辛苦。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觉得那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为了我的父亲,我要帮助他走过困难。”
听到“父亲”两个字的时候,季世博明显地感到了震撼。季璟轩从来没有这样平静直白地称呼他,他总是那么冷淡,无论季世博怎样努力,似乎都听不到他内心的声音。没有想到一场病,他换来了与儿子真心的交流。
季世博忘掉了刚刚的愠怒,他伸出手,抓住了季璟轩的手。
“小轩……”
季璟轩将另一只手覆上季世博的手,他有些相信,父亲会如奈汐所说的理解他,他已经决定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告诉父亲,于是他说:“正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希望你能真正明白我想要什么。在与你重逢之前,我在学校上学。我想象过自己的以后,我觉得我有能力去建筑自己的房子和事业,而不是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为一个大公司的人。我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有自己喜欢的人,我想和他们在一起,那才是我的人生。
季璟轩的语调平缓,他是在叙述一段心声,丝毫没有逼迫的意味。说完这些话,他看着季世博,等着他说话,批评或是教训。
季世博愣了一下,握着季璟轩的手分明在颤抖着。他本来有些舒展的眉头又紧锁起来了。听了季璟轩的话,他本以为儿子只是对于公司的生意感到疲倦,却没有想到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自己了。
季世博自然是舍不得的。他已经在脑海中无数次地勾勒着往日一家人和睦生活的模样,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丝希望,现在却又成了一场空想。
可是,儿子说的对,他有自己的生活和梦想。作为一个真正的父亲,是不应该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身边,用亲情来捆绑他的。他应该助他一臂之力,让他走自己想走的道路。
毕竟,自己能在晚年收获如此之多,就应该要对上天感激涕零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出乎众人的意料,季世博竟然同意了季璟轩的说法,“是我太武断了,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了你们身上。”
季璟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肩上的一副重担。这么多天来,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放松的深情。
季世博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把公司的事情交给孟经理,我会和奈汐一起先去北,准备做回广告。”
“什么时候出发?”
“等您的身体恢复以后,就走。”
季世博微微闭着眼,黯然地说:“这么快……”
奈汐安慰他道:“伯父,以后我们还是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季世博欣慰地点了点头。他想了想,对季璟轩说:“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孩子,可是身为一个父亲,不可能就这么让你走了,何况你还带着奈汐。这样吧,你带一笔钱走,数目不多,算是我借给你的创业基金,你以后再还给我。”
季璟轩想要推辞,季世博又说:“这是我一个病人的要求,你就不要拒绝了。”
季璟轩略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从奈汐的手里接过粥,舀了一勺送到季世博嘴边,说:“现在可以吃了吧?”
季世博吃了一口,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那是一种久违的海阔天空。
(4)
离开深圳的时候,奈汐还是带着自己原来的那个藤编箱子。行李一直是这样,加加减减的,好像能带走的东西,永远都在箱子里。
欧阳默和Carina到机场送他们。欧阳默看着奈汐,脸上就写着 “你太不仗义了”的表情。他握拳推了推奈汐,力道却是轻的,说:“走得也太快了,前几天还在想能看着你戴上订婚戒指,今天就要送你离开了。”
奈汐笑了笑,说:“戒指早晚会戴的,到时候你愿意的话,北京欢迎你啊。”她学着电视里的广告腔,想让欧阳默开心一点。
Carina上前拥抱奈汐,依依不舍地说:“奈汐,我舍不得你。”
奈汐拍着Carina的后背,说:“以后欧阳默欺负你,你就到北京来找我,我飞回来教训他。”
欧阳默忙说:“那你以后肯定没机会回来了。”
奈汐反捶了他一拳,说:“你除了贫嘴还会点别的什么!”
要登机的时候,奈汐和Carina走在前面,欧阳默和季璟轩走在后面。
欧阳默最后对季璟轩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个消息。奈汐是我最好的朋友。”
季璟轩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我会照顾好她。”
两个男人握了握手,算是彼此做了一个承诺。
在北京的日子和奈汐想象的并没有什么不同。租房子,找工作,在地铁上吃早餐,为第二天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季璟轩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季璟轩的学长介绍他进了一家广告公司,他很快便成为了部门当中最受器重的新职员。因为想法新颖、敢于冒险,他为公司争取了一笔很大的生意。正当公司准备给他升职的时候,他却辞了职,开始着手创办自己的公司。
奈汐知道,季璟轩心中已经有一条清晰的轨道,他会带着她一直沿路走下去。
在季璟轩忙着自己的事业时,奈汐在一家教育机构做了法语的培训老师。她已经不是高中时期闷闷不乐、冷若冰霜的小女生了,站在讲台上的奈汐,会对学生绽放出和煦温暖的笑容。她开始打开心扉,接纳生命中的任何一种美。在这个过程中,她自己也成熟了很多。
奈汐和季璟轩都有空的时侯,会一起去看一场电影,或者去博物观看展览。他们都軎欢安静,即使是在一起的时候不说话,好像也能沟通得很好。只是到北京那一年的圣诞节,两个人去了游乐场。每一个游戏设施前面都挤满了人,但季璟轩还是想方设法地买到了云霄飞车的票。当他们并排冲向高空的时候,奈汐紧紧地抓住了季璟轩的手。即使身处那么高的地方,她的内心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
奈汐有时候也会想起自己从前的生活,想起奈煦,想起欧阳默、Carina,想起苏轶。这些不在她身边的人都无从得知她现在的样子,可是奈汐很想将自己每一天的心情都与他们分享。尤其是苏轶,她是多么想让他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奈汐了,她过得很好。她也会在心中勾勒苏轶现在的生活画面,猜测他是不是一如从前的乐观向上。其实过了这么久,她已经有些后悔,如果每次离开的时候她都能够再理智一些,成熟一些,也许今天,她和苏轶还能够保持联系,彼此支持。每一次这么想着的时候,奈汐的心中都会带着一些微微的疼痛——她想,苏轶亲口说过的“祝福”他是不是已经做到了?
她偶尔也会想起那场没有完成的订婚仪式,可是奈汐没有再提起。在她的心中,那已经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相互陪伴远比未婚妻的名分来得有意义。季璟轩的新公司刚刚创办,虽然只有几个新职员,可是大家都是漂泊在外的年轻人,想要在北京闯一闯,热情使得每一个人都充满干劲。几个人来过季璟轩的家里聚会,奈汐见过他们,都是很可爱的一些人。
公司慢慢地发展起来,又一年秋日,一批新职员进了公司。
于是她去了公司,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她走出电梯,一眼就看见前台小姐正跟一个女生在争执什么。
他走过去问:“怎么了?”
公司的所有人都认识奈汐,知道她是季璟轩的女朋友。前台小姐向她点了点头,面有难色地说:“奈汐小姐,这位小姐没有收到面试的通知,还是坚持要进去。这不太符合公司的规定。”
奈汐这才仔细地看了看身边的女生。她看起来年纪还小,应该不超过二十岁。女生化着稍显浓艳的妆,发色相对于她的年纪来说也略显成熟。她穿着颜色鲜艳的T恤,大大的字母LOGO引人注目。此刻她盯着奈汐,脸上是倔犟的表情。她戴着耳机,但肯定是没有在听音乐。
因为她准确无误地听到了奈汐小声的嘟嚷。
“面试怎么穿成这样……”
“这位小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Style,我没有说你们奇怪,也请你们不要对我品头论足。”女生几乎是在奈汐话音刚落的时候就立刻出声反驳。
奈汐略微地吸回一口凉气,她再次端详面前的女生。女生表现得并不畏惧,眼神中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可奈汐分明感觉到她的嘴角在微微抽动。奈汐的心中立刻有了判断,然后便对前台小姐说:“你忙你的,这里我来处理。”
女生听她这么说,也转而专心地对奈汐一个人说话:“既然你是能做主的人,那就给我一张表,让我进去面试。”
奈汐不理她,径直向会客厅走去。女生便跟了过去。
到了会客厅,奈汐坐在沙发上。女生站在一旁,气势不减地说:“我已经说过了,给我表,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奈汐盯着她,毫不示弱地说:“你难道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吗?”她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再次拾起激烈的态度,似乎还有一些不适应。
“这不是广吿公司吗,难道不是自由而富有创意的地方吗?”女生的声音小了一些,虽然仍是理直气壮,眉目间却带着隐隐的退缩。
奈汐暗自掩笑,面上却不改严肃,乘胜追击地说:“可是你必须表示出你认真的态度以及尊重,否则看起来就是散漫。”
“我才不是散漫的人,我在美国念过广告的……”女生脸上竟有了一丝愧意,眼睛也不敢直视奈汐了。
这几年奈汐越发能驾驭大场面,面对这样一个小女生,她只要跟她说上两句话,就知道她的内心在想些什么。现在,她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突破口,对心中的判断也确定了七八分。
“你是以为我们会因为你奇怪而聘用你吗?以为奇装异服就是个性的代表,言辞激烈就能掩饰你内心的紧张。其实你心里正害怕吧?”
女生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我才没有害怕……”
这时候季璟轩走进了会客厅。他看了一眼女生,分明也对她的装束感到有些吃惊,但很快他就对奈汐说:“听说你来了,还带着一个没有收到通知的人进来。”他又看了看此刻站在那里有些局促的女生,说,“就是她吗?”
“那让她走吧,你跟我来办公室。” 季璟轩收回眼神,让奈汐跟他一起走。
“给她一个机会吧。”奈汐起身,突然说出的话让会议室的其他两个人不明所以。
不仅季璟轩感到讶异,女生也睁大了双眼,脸上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两个人刚刚还处于对峙的局面,而且女生明显处于弱势,怎么这么快奈汐便倒戈相向了?
“这不符合规定啊……”季璟轩很快收拾起惊讶的表情——奈汐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他想知道是为什么。
奈汐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对女生发问:“你说,你在美国念过广吿?”
女生搞不清楚事情的状况,只有不停地点头。
奈汐一副坦然的样子,她望了望女生,又对季璟轩说:“她是挺认真的一个女孩,就是不知道怎么表达。看得出她其实很重视这次面试,只是方法用错了。不过为了她这份认真和努力,季璟轩,给她一个机会吧。”女生仍旧说不出话,大大的眼睛里只有疑惑。奈汐走到季璟轩身边,从他捧着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表,放在了桌上。
“填吧。好好表现,季总要是不满意,你还是会被淘汰的。”
女生挪着步子走到桌子前,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她战战兢兢地拿起笔,在表格的姓名栏里写上了“林上上”三个字。
奈汐也不曾预料到,这个叫“林上上”的小女生,会对她和季璟轩的未来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
5。
林上上的面试很顺利,因为扎实的专业功底,她对国内外的广告都有自己的见解。
奈汐说的也没有错,她其实非常单纯。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她就换上了平日的装扮。浅蓝的上衣搭配白色的过膝长裙,头发也染回了黑色,看上去就是走在校园里的大学女生,简单纯粹。
林上上工作很努力,遇到什么疑惑的地方便会问季璟轩。她很崇拜季璟轩,只要是季璟轩说话,她就会认认真真地听,有时还会记录下来。他们经常在一起,有的同事还开玩笑,说林上上是季璟轩甩不掉的小尾巴。每每这个时候,林上上总会说:“哪有,我只是真的很欣赏林总而已!”
她待在公司的时间越来越长,当交出了满意的作品,得到季璟轩的赞扬时,她一整天都会高兴得手舞蹈。
季璟轩说林上上很能干,有时候超前的眼光是他也不能企及的。奈汐偶尔还会见到她,每次都看到她急速地奔走在公司之中,好像手头有忙不完的事情。不过林上上总是会面带微笑地向她点点头,转而继续忙碌。
林上上感激奈汐,言语不足以表达。没有时间说话,就以这样简单的动作表示感谢。
可是林上上也有奇怪的地方。一次季璟轩和奈汐要回家,正好是下班的时侯,在停车场的出口看到了她,于是提出要载她回去。
你在公司的资料上,地址都没有填,家里的联系方式也没有填。要去哪里?回家的话送你一程吧。”
她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不用客气的。”奈汐也在一旁说。
林上上却坚持拒绝,看上去的确是很不乐意的样子。她说:“真的不用了,你们先走吧。”她一直这么说着,急得满脸通红。
“那好吧,你注意安全。”季璟轩和奈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林上上工作的时候和同事们相处融洽,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女生。可是下班以后,她从来没有参加过一次公司的聚会,也从来没有说起过她的家庭情况。她就好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女生,拥有另外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世界。
如果不是因为那天的意外,或许大家都会以这种样子相处下去。 林上上依旧努力工作,有些神秘的的小不点儿,奈汐依旧无声无息地陪伴在季璟轩旁边,季璟轩也只是在广告业中不断进取的新秀。
那一天晚上,公司里的员工都下班了。因为要赶一份报告书,季璟轩留在公司加班,十点左右才完成工作。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居然看到林上上的办公桌一片明亮。他心生诧异,轻轻地走过去一看,林上上正趴在桌上熟睡,枕着的是打开了的新的广吿策划。
看样子,她也在加班。
季璟轩摇醒了林上上,准备和她一起回去:“上上,快醒醒。”
林上上从双臂中抬起头来,留长了一些的头发凌乱地黏在额头上,皮肤上有手指压着的痕迹。
“嗯……几点了……”她的意识还是混沌的,当看清楚是季璟轩在叫她时,眼睛立刻睁大了,“季总,您还没走啊……”
“你不是也还没走吗?”
“呵呵,想要熟悉一下明天要对客户讲解的策划,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那看得也差不多了吧,一起下楼吧。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 季璟轩的话语中是真挚的关心。
林上上连忙站起来,又露出平日想要拒绝的尴尬,说:“我坐出租车回去就好了……”
“平常也就算了,今天太晚了,实在是不太安全。” 季璟轩坚持说。
两个人有些僵持不下,在劝说与推辞之间,办公室的灯突然 “啪”的一声全灭了。整个房子突然一片漆黑。
“啊!”季璟轩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一把抓住,稍后就听到了林上上清脆的尖叫。
“别害怕,我在这里。”季璟轩掏出手机,屏幕的一点光亮让林上上暂时消除了恐惧。
“应该是停电了。早上楼下贴了通知,我们在这里说着话,都忘记了。” 季璟轩很冷静。
林上上“哦”了一声,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啊,那我们怎么办?公司的大门也没办法开了!”
“别着急,先看看外面还有没有人。”季璟轩用手机的光带领着林上上,小心地走到了大门处。林上上紧紧地牵着他,完全信赖地依靠着他。
透明的大门外空无一人。林上上叫了几声,无人回应,在寂静密闭的空间里,叫人的声音似乎显得更加深邃,让人听了心里直发毛。
“只有叫人来帮忙了。”季璟轩做了决定,开始拨打奈汐的号码。等到对方把电话接起来的时候,手机发出的唯一一点光亮也忽地熄灭了。
“手机没电了。”季璟轩看了看手机,无奈地说。他又想用公司的电话联系外界,却发现电话的线路也不通,他只好问林上上:“你的手机呢?”
林上上急得简直要哭出来了:“早上出门太急,忘了带了。”
“偏偏这个时候……” 季璟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两个人只好坐了下来,等着保安上来巡楼的时候给他们开门,在等待的这一段时间里,林上上显得有些着急,一直想要快点出去。
“怎么那么担心?不像平常那个做事果断的你啊。”季璟轩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稍微安心一些。
“我,我得早一点回到家才行……家里会担心我……”林上上解释得含混不清。
“会谅解的,这种情况也不是你我愿意的。”
“唉……希望吧。”林上上有些沮丧。
“嗯。反正也是等了,不如聊聊天吧,时间能过得快一些。”黑暗中,季璟轩的语调是上扬的,让人听着觉得温暖。
“好。”林上上觉得季璟轩的声音让她消除了恐惧,她微笑着回应。
“你为什么想做广告?”
“我从小就喜欢胡思乱想,觉得广告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能让别人了解一件本来不了解的事情,并且迅速喜欢上它。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那你跟我不一样。别人都说广告都是骗人的,我想试试看究竟是不是。”
“那你觉得是吗?”
“嗯……反正到现在为止,我买了挺多名不符实的东西。”
“哈哈……”
林上上逐渐忘记了时间,轻松地和季璟轩聊了起来,两个人从高中时期最喜欢的电影到大学时旷课的理由,从最讨厌的动物到最近哪里新开了一家高尔夫球场,聊得很愉快。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两个人都是学广告的,他们喜欢的东西居然出奇的类似,就连喜欢的奶茶口味都是同一种。
季璟轩也是难得的放松,对于林上上,他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身不由己地就想要多关心她。他总是觉得,好像认识她很久了。与林上上相处得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像是在寒风凛冽的冬日喝下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暖人心脾。
时间在不经意间溜走,当一束手电筒的光打在林上上的脸上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上上,还不快起来!”门外似乎一下子站了很多人,一个男人含着愠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因为光芒突然照射进来,林上上捂住了眼睛。等到她将双手放下,看到门外的男子时,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惊慌的神色。
男人与他身后的一群人分明都是陌生人,季璟轩不明所以,只好了起来。
正当季璟轩想要问点什么的时候,公司内的灯忽明忽暗地闪了几下,接着便犹如长长黑夜之后的白昼般明亮起来。
来电了。季璟轩重新看着门外的人,将疑惑抛给林上上,问:“上上,是来找你的吧?”
男子用力捶了几下门,生气地说:“还不快开门!”
林上上极不情愿地在启动仪器上按了下,玻璃门缓缓从两边拉开。
她抬眼看了一眼站在她前面的男人,声音像蚊子叫一般细小:“爸……”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让季璟轩听了大吃一惊。林上上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家庭背景,他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父亲,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此刻林重并不说话,但不言自威的魄力却笼罩着站在公司内的所有人。身为林上上的父亲,比起担心女儿的安危,他现在更多的感觉是对于女儿敢于挑战自己权信的愤怒。
他向身边的人看了一眼,那个人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站到林上上身边,说:“小姐,跟我们回去吧。”
林上上嘟着嘴,眉角向下耷拉着,愤恨地看了对她说话的人一眼后,她转而对季璟轩说:“季总,我走了。”她的脚上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地挪着步子。
待林上上乘电梯消失在众人眼前,林重才反过头。他用一种长者的威严审视着一头雾水的季璟轩,像是在看着一件商品,想要挑出他的不足之处。
季璟轩感觉到了林重的来者不善,继而用一种潜在的不卑不亢回应着他的眼神。他微微地鞠了一躬,算是打了一声招呼。
林重问:“你就是季璟轩?”
“是的,伯父。”
“林上上以后不会再来了,你就当她已经辞职了。”林重的语气中有一种不容推辞的力度。
季璟轩愣了一下,可当下回答得很简洁:“不行。除非她本人向我交辞呈,否则我不会同意的。”
“我是她的父亲,我说了算。”
“辞职是员工与企业的事情,对于这个,我作为他的老板更有发言权。”季璟轩回应得很快,像是早就已经打好了腹稿一般。
“她的未来已经铺好了康庄大道,不会在你这种小公司为你这种老板打拼。”林重毕竟是长者,说话时虽然慢条斯理,字字句句却是一针见血。
“那是她的事情,她自己会做决定。”季璟轩器宇轩昂,并不示弱。
季璟轩的毫不退让明显让原本处于发号施令状态的林重有了一丝讶异,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会敢于跟他作对。他向季璟轩走近了几步,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像是要看出他内心的弱点。
“季璟轩,你只是从深圳过来的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幼年被父亲抛弃,母亲因为抑郁症自杀,你在前几年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大学生,就算是现在,你父亲的企业在我看来,也只是三流公司。你要是还想在北京混下去,最好收敛一点嚣张的气焰。”林重早已经调查过季璟轩的背景,说话时带着企业家的精明和自信,话语当中的硝烟味已经呼之欲出了。
季璟轩维持表面的镇定,可是内心还是稍稍感到震惊。面前的男人来者不善,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季璟轩不得而知,可是这种对峙之下的寒意让季璟轩有了战斗的欲望。
他牵动嘴角,傲骨铮铮,平静地问:“伯父,你有没有想过,上上为什么不愿意留在你身边,走你为她铺好的‘康庄大道’?”
林重的眉头蹙起,不发一言^却呼吸加重。
“你调查我,究竟是想保护上上,还是你作为一个父亲,拥有不容挑战的尊严和丑恶的占有欲,你究竟是否能分得清楚?”
季璟轩站得笔直,毫不示弱。他相信眼前的长者有瞬间就能摧毁他和他辛苦建立起来的公司的能力,可是隐藏在筋骨之间的血性却让他不甘心往后退。
这种想要反抗的欲望,是在他失去母亲和放弃米乐之后,再也没有涌起的冲动。这一次因为林上上,他却重拾了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原因,当下他并不自知。
林重一怔,呼吸更加急促浑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眼睛里似乎有清澈的山涧和喷涌的火山在交汇,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林重也被他的无所畏惧所震慑。
“尊严?占有欲?”他眯起双眼,说,“你知道什么?作为一个父亲,无论用的是什么方式,都只是为了保护孩子。”
“伯父,上上已经长大了,她……”
“够了!”林重不想再跟季璟轩说下去,他只想快速离开这场争辩,“这是我们林家的事情,不用你这个外人来管!”
林重离开,只留下季璟轩一个人站在公司的大门口。整个公司突然静下来,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