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本就自私重利，平日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惶恐哪一日少赚了几分钱。
这几日因为供货源被截断歇业，镇里又议论纷纷，哪家丢了小孩的路过他们店铺前都是对他们一阵唾沫口水，眼见就要“关门大吉”了，他们待不住了，一大早乌泱泱的一群人就堵在了宋家门前，说是要来讨个说法，而这说法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可谓包罗万象。
这日，阳光正盛，宋沉香带上散银准备出门采购些药材，刚出门就看见小厮们苦哈哈着一张脸拦着一群人，她望去见都是熟人，心中便了然了。
那些人见宋沉香出门，一双双市侩精明的眼睛顿时一亮，犹如饿狼看到肥羊，也要不是有小厮们拦着，宋沉香都要怀疑抬眸是不是就要扑上来咬她一口。
“各位所来何事？”她缓步走下台阶，在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站定，抬起下颚扬声说到，尽是一副主人家的姿态，像是不知道他们莫名其妙聚在宋家门前的原因。
这番话语与姿态落在商户眼中，瞬间点燃了他们的怒火，原本还装模作样恪守礼仪，挥着扇子安安静静小声交流的商户们犹如蝗虫过境，嗡嗡吵个不停。
“宋小姐，别以为你救大家孩子就可以目中无人，把我们这些个小商户当成冤大头！”
“就是就是，宋小姐我们知道你是大善人，但也不能无端生事啊，我们又做错了什么？不能因为我们一时舒服犯下的小错而抓着不放吧？我们也是要吃饭的啊！”
“绝人才犹如绝人命，我们几个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就靠店里那丁点东西养活全家老小了，宋小姐你这般是要我们死啊！”
“我素日与邻里相交甚好，这些日子就因为宋小姐一时的话与之反目成仇，我心冷之余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希望宋小姐能手下留情些……”
……
这些斥责、怨恨的话刺耳的狠，饶是经过网站洗礼的宋沉香也难免生出些难受，升起想放弃的念头，但很快又被一片冰冷代替。错就是错，既然做错了就要承受应有的后果。
“我原本还想放你们一马，如今看来还是罢了，未曾有悔过之心又如何让当事人去原谅。”她一字一顿地说到，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对他们彻底失去了耐心。
“宋小姐！”其中一位商户情绪激动之下就要抓住她的手，但被宋沉香躲过了。
她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往后退了几步，“与求奢求我的原谅、放手，还不若好好想想怎么把生意给撑下去，我希望诸位并不想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店铺兵临倒闭吧？”
她素未认为自己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更何况这些人还曾对自己和柳玉荷落井下石过，如今又是一副受害人的模样逼她，原谅是不可能了，除非他们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语罢，宋沉香回府，今日不适出门。
商户们又蹲了几日，见宋沉香毫无收手之意，甚至愈演愈烈，门前扔菜叶臭鸡蛋的百姓也越来越多，一个个彻底慌了，私下集会商讨该如何是好。
“我看不若以舆压舆。”一个年长的老者端着茶轻抿，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周围人纷纷侧目而视，一位身着长袍的年轻男子站起，拱手虚心问道：“沈老所说？”
沈老放下茶杯，抚摸着长须长叹一声：“老夫年轻时曾听闻一件事，许是能帮到各位。”
沈老的商铺并没有受到宋沉香的祸害，但他侄孙的产业却在其中，一家老小成天在他面前哭诉，就差住他家门口了，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出面决策。
“沈老请说。”各位商户对他很是尊重，纷纷邀杯询问。
“西南之地有一个姓金的少年，少年的父母早年便去世了，家中只有他一个人，村里虽然生活不富裕，但家家还是有些余量的，少年力气也大，平素也会帮家中腿脚不便的老人上山砍柴，到后面少年力气越来越大，逐渐到了惊人的地步，被山下的老猎人收做了传人。少年也是有天赋的，没学几月就得一手好技艺，时长猎到狐狸孢子之类的好物，多了的还会给大家享用，有好的皮毛也会卖了分给村里家中贫困的送些粮食。”
他说到这顿了顿，押了一口茶，见大家屏息望着他，理了理皱了的衣袖衣角，慢条斯理地继续说着：“这样的少年必然是闻名十里八乡的，要不是家里情况不好，想嫁给他的姑娘自是排到村外去，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少年的品德自是没问题的，村里的人也都深信不疑。直到一日，村里有一家养了多年的老母鸡鸡丢了，大家商量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谁偷走了，就罢了。但接下里接连几日好几家都丢了鸡，甚至到后面还有俩家丢了羊猪，大家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后来也不知谣言从何起，偷鸡羊的线索直指那位少年，起初大家都不信，甚至不少人站出来替少年辩解，大家也就算了了，直到后面有人说自己亲眼撞见少年跑到一个吴姓家中抱走了一头羊羔，大家也在少年家中发现后，大家从原本的深信不疑瞬间变成了半信半疑，随着时日的推迟，所有人就认为少年是小偷了，少年一口难辨百口，最后生生被大伙给打死了。”
到这，他听了下来，打量着这些商户们懵懵懂懂的神情，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他曾经也跟他们这般压根意识不到舆论的严重性，若不是亲身参与过此事，又受到高人点化，他也不会明白这件事深层的含义，毕竟对于商人来说只要赚钱，迎合他人，拼命往上爬就是了，那些浅而已懂的道理反而看不明白了。
不，是大部分人都看不懂，沈老心中一叹，自己能受到高人点化是他人生之大幸，以前看不明白的如今都看明白了，才会在之前的事情中没有参与进去，才能明哲保身。
“是不是到这你们也认为少年就是小偷了？”沈老边见大家都在看着他，那一双双眼睛充满了疑惑，有些悲凉道：“老夫平生很少做亏心事，若不是我侄孙苦求你们日后的下场还很难说，但若是此事未成你们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老夫再有几日就离开这里了，后续的苦果只有你们自己承担了。”
他似乎已经预见他们后面惨烈的结局，打一开始他就没抱太大希望，但也望见他们没有任何悔过之心，他们偏生一头走到黑，只知抱团挤走所有对他们不利的人，眼中只剩下一堆铜臭。
错了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是不是证据确凿了，那少年就是小偷了？”他见大家都跟着点头，心中五味杂陈，又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就不能把此事带入到自己身上？就好似你家是买米的会说对面买米的是陈米，米里有虫，渐渐的都知道了，大家就不去他家买了，你家生意就越来越好了。”
他把话挑明了，就见商户们露出恍然所悟的表情，个别几人则是一脸躲闪，像是做了亏心事。
“现在让我们想想当时少年被打死的场景，这个时候有人意识到少年曾经是多么善良，品德端正吗？大家往往都会因为一件事就颠覆了一个人所有的过往，认为这个就是这么坏的人，而少年的羊仅仅是因为当日巧合在山顶上捡到一只，那偷东西的小贼也只是跟他背影相似罢了。”
他这句话落下，周围想起了抽气声，更有人夸张地拿笔记录下来，这已经完全超乎了他们往常的认知，但却很奏效，他们在这一刻意识到一个莫须有、碰巧巧合发生的事情经过谣言会酝酿成怎么一个可怕的后果。
他们似乎已经看见宋沉香跟他们一样，在镇里的人知道她是多么糟糕的一个人后，露出怎样不可置信的表情，并像她扔臭鸡蛋，堵在她的门口咒骂她、侮辱她，就像他们近日经历的一样，而宋沉香又是如何把那间敛财的铺子低价盘出，灰溜溜地离开镇子。
“这样会不会……太过了？”一个年轻的商户弱弱说到。
“怎么可能，这不就是那些读书人说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
“对，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无情休怪我们无义！”
“宋沉香的那些做法就是要我们的命，我们用好了计策反将一技不好？”
“什么办法好？还要有证据，可有朋友想出好办法？”
“我看那故事中的办法就很不错，我们可以……”
……
年轻人的声音被淹没，大家都沉浸在报复宋沉香的美好幻想中，各种阴谋诡计接踵而来，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商人的诡诈，然而他们根本没意识到沈老在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