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家家户户的挂上了新的对联，街道商铺都高高悬挂红灯笼，上京城里已经下过一场大雪，听说皇帝在新年举行游行，所有的百姓都接到了通告，让他们自扫门前雪。
乾清宫里肃穆一片，太上皇咳嗽了两声道：“你母后的身体如何了？”
“还在病中。”皇帝低头沉思了片刻，声音哑然道：“儿臣……儿臣想着，母后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太上皇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放下手里的兵书道：“皇儿长大了，心里是极有成算的，日后有什么事情，不必事事向朕请示。”
只这么一句话，封北野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步棋走对了，父皇认可了他。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欣喜，太上皇又道：“孙家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儿臣……儿臣……”
他现在根基未稳，孙家和皇后的慕容家是他唯一的倚仗，一文一武在朝中都是中坚力量，可是父皇却一再暗示，孙家必除。
那可是他的外家，孙太后就算了，就算是他的母亲，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介女流，上位者的王座，本就是踏着无数人的鲜血坐稳的，她能做到的不过就是稳定后宫，而这件事，皇后同样能做。
孙家不一样，那是一个强大的家族，也是他在朝中的后盾，父皇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他还没有摸清，就这样出去孙家，对他没有好处。
父皇……
他不会是不愿意交出皇位，故意打压自己吧？
可是，他年岁已高，对政事已经力不从心了，现在成年且有能力的儿子只有他一个，皇权不交给他还能给谁？
这么一犹豫，他的话就有些吞吞吐吐了：“儿臣还……还没有想出来最好的办法，孙家是儿臣的外家，孙太师是三朝元老，轻易是动不得的。”
孙家就好比清河郡王、内阁大臣苏老、慕容博父子、左右丞相，这些人都是大堰的官员标杆。
若没有实际的罪名，绝对不可妄动，以免伤了国之根基。
“你还是没有吃透朕与你说的话。”太上皇又重新开始翻书：“怎么做了这么久的皇帝，不知道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没有证据也要制造证据，外戚专权，在每一个朝代，都是不被允许的。
就像当初苏家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为了以防万一，还不是逼着苏阁老辞官，逼着那四位威名赫赫的将军交出了兵权。
这就是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利。
“朕再问你一句，你想好了吗？”
太上皇步步紧逼，不给他退缩的机会，现在摆在封北野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天堂，他杀了孙太后，绝了孙家专权的路，太上皇会将整个江山交给他。
另一条通往地狱，他放了孙太后，饶过孙家人，甚至给他们无上的荣耀，那么……他自己一辈子都会是傀儡皇帝，不仅受制于孙家，还要受制于太上皇。
永远没有自由。
“孙家……”
封北野双目赤红，有泪水在眼眶中转动，他要亲手逼死母后，逼死外公，逼死孙家的每一个人，难道这就是帝王之道吗？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头痛苦万分，可是他没有流泪，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早就发过誓，再也不会哭了。
手背上有青筋微凸出来，发白的脸色像鬼一样透明，封北野咬了咬牙，目光里带着仇恨的撇了一眼太上皇：“孙太师私藏皇袍、玉玺，意欲挟天子以令诸侯，罪不可恕，孙家男丁流放九州三千里，女丁……女丁发配入教坊司为奴。”
说完这些话，已经耗尽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他可以想象到，未来的自己将接受多少的谩骂和诅咒。
为了这个皇位，他已经机关算尽了，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如果众叛亲离是他最后的下场，那用这下场换来的，一定要是自己想要的。
他转身的背影有些孤寂，肩上的担子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太上皇眼神莫名，幽幽的眸光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太上皇。”
大太监福瑞手架着拂尘，在皇帝的身影消失后才出来：“纯皇贵妃那边已经都打点好了，您随时都可以过去。”
“她还在生气吗？”
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娘娘说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上皇您要去的地方，娘娘自是不会阻止，只是娘娘说她近日礼佛很有心得，如果太上皇您要去，娘娘就随主持师太去主庙超度亡魂。”
福瑞公公不敢说谎，只得将纯皇贵妃的话原样带回，至于娘娘有没有生气，那就要太上皇自己来分辨了。
那荣耀了一生的男子轻轻笑了笑：“她就是这样倔强的人，当年她进宫时还只有十几岁，朕看她年纪小，逗弄了他一番，她竟将朕的手咬出了牙印，朕怕母后罚她，扯谎说是被猫儿咬的，连累了皇后的宠物被打死，多少年过去了，她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当年那个嫉恶如仇的小女孩。”
帝王回忆宫妃年轻的时候，太监也搭不上话，久久的沉默后，太上皇叹了口气：“看来这次非要让朕赔上性命，才能让她原谅朕了。”
“太上皇言重了。”福瑞公公双膝跪在地上，额头贴在手背上，颤颤巍巍道：“皇贵妃娘娘是刀子嘴豆腐心，您多体贴些，娘娘会体谅您的。”
这话说出来也不过是安慰他而已，太上皇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无力的挥了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
整个乾清宫里静悄悄的，太上皇浑浊的眼睛里透露出精光，他慢慢起身，手抚上书桌上的砚台，轻轻一扭，白玉做成的墙面上出现一个黑洞洞的缺口。
他走过去，从黑洞里拿出一道明黄的圣旨，房梁上翻下一道黑色的身影，黑影的那双眼睛，如山鹰一般锐利毒辣。
光看气场，绝对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暗卫，杀机重重又悄无声息。
月光照进乾清宫，玉墙上出现暗卫巨大的身影，太上皇低垂的眼帘睁开，若是封北野看见这样的眼神，他会发现，他的父皇还能再战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