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宴会，慕初晴与苏仙瑶出尽了风头，皇帝金口玉言称赞，他们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不仅苏阁老官复内阁辅助大臣的原职，连几位大将军都复了位，只不过上头有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压着，兵权没从前那么大了。
只镇国大将军婉拒了圣旨，说是年纪大了，只想在家中含饴弄孙？，不想再管天下之事。
况他那些年留下来的病痛时时发作，确实上不得战场了，人不服老是不行的。
长夜凄凄，冷风嘶嘶，错金长窗被不请自来的风敲击的砰砰作响，空旷的大殿内帐幔飘飞烛火飘摇，映着孤独的帝王的背影，他正在沉默的抬手，以指触摸当年一一行走过的痕迹。
纯皇贵妃坐在大殿中一语不发，皇帝叹了口气：“可是在怪朕瞒你？”
“臣妾不敢。”绝美的女子一张俏脸含霜：“皇上是天子，为保大堰江山永固，算计人心之事本就信手拈来，是臣妾愚昧了，倒在关公门前耍大刀，不知丑恶的嘴脸叫皇上嘲笑了多少回？”
她说不敢是假，这几句话里，每一句都是嘲讽和质问。
孙贵妃说不敢，他信；良妃说不敢，他也信，唯独纯皇贵妃，他是不信的。
“朕也是不得已。”皇帝叹了一口气，身影越发显得孤寂：“朕一直在想，日后朕大去之后，这江南该交给谁，才能护着你和承德，护住奕儿，朕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从皇后入宫的那一天起，朕就筹谋着让摄政王放下戒心，朕做一个酒色昏君，愿被天下人耻笑，朕逼着太子谋反，把你们都算计了进来，让你们助朕达成所愿，你生气也是应当的。”
“臣妾只问皇上一句。”纯皇贵妃定了定神：“臣妾的一举一动，是否都在皇上的监视之下？皇上对臣妾所做的事，有没有后悔过？”
当初她的孩儿是被皇后害死的，这件事情一直是她的心结，如果皇上不知道也就罢了。
可是他知道，他不仅知道，他还纵容着皇后这么做，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对皇后恨之入骨，从而暗地里与皇后做对，打压皇后母子。
最终也是她逼死了皇后，才导致了太子的谋反。
那晚宫女们都说皇后是自尽的，可是她后来偷偷的去看了皇后脖子上的伤痕，那分明不是自缢，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动手之人，正是皇帝。
可他若无其事的，将她推出来顶罪，她还感激涕零，皇帝对自己的信任。
这个男人，心机深沉，任何人都逃不过他的算计，他最擅长操控人心，让人不知不觉的为他所用。
太子谋反时她很害怕，害怕承德被伤害，害怕小公主被伤害，她还亲手杀了十五皇子，她罪孽深重。
可是九五之尊的那个男子，更加可怕。
因为她听见他说：“朕所做的一切，从未后悔。”
“是臣妾逾越了。”纯皇贵妃笑了一声：“太后娘娘经历一事，身子大不如前了，如今妙德公主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不便再去圣安寺为太后祈福，请皇上准许臣妾代替妙德公主，从此青灯古佛，为太后娘娘和皇上，还有大堰的子民祈福。”
“朕若是不同意呢？”
“那臣妾便在宫中剃度出家，将荣景宫改建成寺庙。”
这不是在给皇帝难堪吗？朝臣也绝对不会放过纯皇贵妃的。
“锦绣……”
皇帝脱力一般的坐在龙椅上：“朕的身边，只有你一人了，如果你肯陪着朕，朕可许你这天下，许你皇后之位。”
“在皇上眼里，天下就是最重要的，可是在臣妾眼里，臣妾那两个无辜枉死的孩子，就是这天下的牺牲品，我恨你的天下也恨你，你若是将我留在这宫里，我必毁了你的天下，叫你后悔，叫你赔罪。”
她终是哭出了声：“什么狗屁天下，什么皇后之位，我荣锦绣从来都不稀罕，我现在倒是很羡慕孙飞流了，至少你与她相爱时，两人从未算计过对方，她在你最需要爱情的时候出现，也在你需要天下的时候消失，你便从此忘不了了，也舍不得算计。”
若不是这样，他一开始就可以把崇亲王留在身边，让他来扛着太子的战火。
可是他没有，他舍不得算计自己与孙飞流的孩子，太子一出手，他便把崇亲王送了出去，送到了太子无法触及的地方。
那里是苏家的天下，而崇亲王妃是苏家人的掌中宝。
他早都算计好了，他的算计里，从来没有考虑过她，考虑过承德。
如今一切大定了，他却无耻的说，想要她留下来陪他，凭什么好处都让他一人得了，知道真相以后，她再也装不出贤良淑德的模样了。
“可是你……”皇帝停顿了片刻，终是说道：“也从未爱过朕，孙贵妃对朕感情颇深，当初选你，也是因为你从未对朕上心，朕私心以为……就算一切都暴露了，你也不会有多少伤心。”
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就是忘了荣锦绣对二十几年死去的那两个孩子，耿耿于怀。
“那臣妾还真是庆幸。”纯皇贵妃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庆幸……臣妾从未对你动过情，否则一片真心错付，臣妾也无法苟活于世了。”
“你……铁了心要离开朕吗？”
“是，求皇上成全。”
“如此……你便去吧！小十八留在宫中，朕会给她这个世上，她想要的一切。”
小十八，正是纯皇贵妃那年诞下的双胎女儿贞德公主，如今也有三岁了。
只不过皇帝应该是知道的，过敏而亡的十五皇子，是纯皇贵妃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
“谢主……隆恩。”
纯皇贵妃离开金銮殿后，大殿在深夜中寂静，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影，目光复杂的望着皇帝。
皇帝瘫坐在龙椅上，眼睛望着金碧辉煌的殿顶，从未在人前流过泪的他，眼角滑过一滴浑浊的泪。
良久，他对身侧的人道：“老八，如今你可明白，什么是为君之道？”
昏暗的灯火照见八皇子那苍白的脸庞，他眼中积满了泪水，好似体会到了君王的高处不胜寒。
见他低头不说话，皇帝像是喃喃自语道：“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朕每思伤其身者不在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祸。若耽嗜滋味，玩悦声色，所欲既多，所损亦大，既妨政事，又扰生民，且复出一非理之言，万姓为之解体，怨讟既作，离叛亦兴。朕每思此，不敢纵逸。”
他抬头，双目已是清明：“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