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黑夜太浓，还是路灯太暗，董烨的面容模糊在黑夜里，夏洛洛只能感受到一种若有似无的忧伤。
生而为他人，这是怎样的命，夏洛洛不曾知晓，可这一刻，她突然很想看到董烨的内心。
她试探问道：“所以，那家夜店不会也是薄御轩的产业吧？”
董烨将望着天空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那被霓虹灯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夜店上，唇角是上扬的弧度，带着淡淡的讥诮。
答案不言而喻了。
夏洛洛不禁问道：“你既然不愿屈于人下，为什么要从巴黎回来？”
董烨自嘲一笑：“你觉得回来还是不回来，由我决定么？”
董家世代为夏氏效劳，董烨的人生轨迹早就已经注定，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围绕辅助夏氏而为。
“如果你要走，薄御轩会放你自由的。”夏洛洛轻声说。
“你怎么知道？”董烨低头看她。
夏洛洛一时哑然，她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自己所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薄御轩会这么做。
董烨并不是要夏洛洛给个回答，他只是知道，世界本来就不会为了自己的意愿而改变。
就像他想摆脱夏家的束缚，却始终不能走出属于他背负的责任。
人生很压抑，但他不喜欢。
所以，在薄御轩给他有限的选择权时，他挑了“夜”的部分，而这个夜店就是他最大的驻地，他喜欢在这里放浪形骸，用醉眼冷漠地看透这个扯去了遮羞布的狂欢所。
只是今夜，有惊喜。
董烨注视着夏洛洛，忽而一笑：“你不送你朋友回去了么？”
“啊？”夏洛洛一惊，这才想起车后座还有个醉眼迷蒙的东尚尚。
“回去吧。”董烨双手插进裤子口袋，潇洒地迈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向夜店。
夏洛洛向前追了一步，又停下来，她不知道还要和董烨说什么，可五年多后重逢的董烨，真的比以前要阴郁更多。
似乎，那是她不能触及的世界，也是她不该触及的世界。
夏洛洛转身上车，缓缓发动向前滑去，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夜店，好像能从那黑洞洞的门口再看到董烨的身影一般。
如果夏洛洛开始对董烨还有一点担心，当她要开始照料东尚尚这个醉鬼时，那她什么心思就都没有了。
东尚尚之前告诉过夏洛洛她的新住址，夏洛洛也没太费劲儿就从她包里翻出了钥匙。
只是要把东尚尚背上楼进家门，夏洛洛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她弄到沙发上，夏洛洛气喘吁吁不说，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
“祖宗。”夏洛洛在她腿边坐下，拍了她的手一下，以示自己泻过心头闷火了。
东尚尚呼呼大睡，呼吸里都是浓浓的酒味，完全没有知觉。
可她的眉头却总是紧紧皱在一起的，好像有无尽的烦恼。
夏洛洛不自觉地伸手想去帮她抚平，然而，是徒劳。
五年前，夏洛洛和身边的人，都是欢乐而不知忧愁的模样，没心没肺活着就是最大的满足。
可不知道是哪里搞错了，五年后的他们，似乎都越来越不快乐了。
夏洛洛有点心疼地把东尚尚额上散落的碎发扫开。
似乎是手指弄得东尚尚有点痒，她迷迷糊糊偏首躲了一下，就在她侧首的那一瞬间，夏洛洛看到了她脖子后侧方有什么一闪而过，又立刻被散乱的黑发遮盖了。
夏洛洛眉心一跳，伸手去拨开那一处的头发，一个鲜红的吻痕印入眼帘，是很新鲜的样子。
东尚尚有男人了。
对于这个认知，夏洛洛有点心惊。
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如果能够公开透明，那东尚尚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而她也会真心为东尚尚感到开心。
可东尚尚有意隐瞒不说，还借酒消愁，那么这个男人一定没有让东尚尚幸福。
夏洛洛很想摇醒东尚尚问个究竟，手刚碰到她的手臂，就被东尚尚一下握住，那紧紧的力道，让夏洛洛又心软了。
可能保持沉默，是最好的答案吧。
夏洛洛就这么陪着东尚尚，一陪就是一整晚。
天空破晓的时候，夏洛洛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手臂已经麻了，夏洛洛倒抽一口凉气，慢慢动了动手指，视线一瞥，才发现东尚尚早就醒了，她的眼睛在黎明微弱的光线里闪耀。
“你醒了。”夏洛洛说。
“嗯。”东尚尚坐起来，帮她揉了揉手指。
夏洛洛这才感觉好了一点，笑道：“你昨晚喝多了可很生猛，直接一杯底子就给人破了相，我看啊，你也该戒酒了。”
模糊的记忆自东尚尚脑海中闪过，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酒精害人，我知道，昨天有点失控了。”
夏洛洛的视线稍稍在她脖间停留，又笑道：“这么早醒来了，要不要去晨练一下吃个早餐？”
东尚尚有点方，她都多少年没有过什么晨练了？
“你不想去也行，我给你买早餐上来，你再醒醒酒。”夏洛洛站起身，手就被东尚尚拉住了。
“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你这是自动带入到我男朋友的角色里去了，我可有点诚恐诚惶。”
夏洛洛望入东尚尚的眼眸中：“就是要把你当小老婆疼啊，永远都会。”
东尚尚的眼睛瞬间就泛红了，看着夏洛洛道：“你是打算一大早就把我惹哭才甘心么？”
“不是啊。”夏洛洛无辜地笑笑，揽住好友的肩膀，“走走，快去换身衣服，我们去吃早餐！”
东尚尚一抹眼睛，用力点头：“嗯！”
当她脱下那些成熟性感的衣服，换上简单的t恤和牛仔，夏洛洛才觉得，自己身边是真真实实的东尚尚。
她们闲聊着在晨光里漫步，东尚尚带着她去吃了小巷子里便宜却美味的早茶，地道的味道让夏洛洛直呼过瘾。
若不是薄御轩的电话打过来，夏洛洛可能要和东尚尚玩上一整天。
知道现在还是工作紧张的时刻，夏洛洛接到薄御轩的电话也不敢不理会。
然而，那边刚一接通，薄御轩就问道：“你昨晚没回家。”
“我、我回了啊。”夏洛洛下意识地信口开河，她可不想和薄御轩讨论自己的人身自由，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哪知道，只听薄御轩冷笑一声：“我就在你家。”
“……那你还问什么？”夏洛洛一阵无语，既然说破了，她也没什么好在怕的。
“你在哪里，赶紧回来。”薄御轩口气生硬。
东尚尚在一边用口型说：“你有事就先走吧。”
夏洛洛越发觉得薄御轩过分，看看人家尚尚多温柔体贴，这个薄扒皮就只知道催催催。
“我不回去。”夏洛洛当即就一梗脖子，耍硬气谁不会，她还能耍得更好。
薄御轩也不多言，只是沉着嗓子说了最后一句话：“明天签售会，你自己看着办。”
“这么突然，明天就要开了么？”夏洛洛一惊，赶紧握了手机追问。
传来的就是阵阵“嘟嘟”的忙音，薄御轩竟然毫不犹豫将电话挂了！
恶劣！
若是薄御轩在场，夏洛洛简直想给他来一脚。
“怎么了？”东尚尚见她面色难看，好心询问。
夏洛洛无奈地瞧她一眼：“他说我明天要开签售会了。”
“是么？”东尚尚惊奇地张大眼睛，和夏洛洛一样觉得突然，
东尚尚没有迟疑，立刻就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果然，现在微博上排名第三的热搜就是“sasa签售会”！
“是真的！”东尚尚把手机递到夏洛洛面前。
夏洛洛细细看了看，开始默默收东西起身：“他赢了，我还是回去算了。”
话说是这么说，但夏洛洛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就像是一个不情愿去上学又非去不可的小学生。
东尚尚失笑，和夏洛洛一起往外走，边调侃道：“我看无论过了多少年，你都逃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薄御轩这家伙总是能想到办法治你。”
“你少来，我这叫做对工作认真负责！”夏洛洛给自己找台阶，走到车前开了锁，朝东尚尚挥挥手，“我走了，你有什么事情，不论开心还是不开心，都记得找我。”
东尚尚点点头，给夏洛洛关上车门：“我知道，你快去对你的工作负责去吧。”
看到东尚尚的情绪好了许多，夏洛洛这才笑着驱车离开。
在拐角的时候，夏洛洛不经意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却见东尚尚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电话正在激烈地说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和电话那头的人争吵。
夏洛洛踩下刹车，差点就要掉头回去了，可决定常常就在分毫之间，她还是想要尊重东尚尚的私人空间。
也许追问不是关心，而是多余的伤害，倒不如给她时间，当她想要坦白的时候，她们自然能互相倾诉沟通。
比起在她狼狈争吵的时候走过去，夏洛洛期望的那个能互相沟通的谈话，应该才是东尚尚最需要她出现的时候吧。
夏洛洛咬咬牙，重新加足马力，朝家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