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知县听得报道“午时三刻”,吩咐斩讫报来。只见酒楼上窗门开处,一声大叫,跳下一个彪形大汉,手提朴刀,将刽子手砍死。手起刀落,也不知杀死多少护场官兵,官兵见他如此英勇,早已四散。
常万青也不忙救小姐,将身一纵,直奔知县。那知县一见有人来劫法场,唬得痴呆一边,半晌方才说出一个“拿”字来。常万青早到面前,大喝道:“狗官休走!”一刀砍死知县。
那些众役见伤了本官,一齐拥来捉常公爷。常公爷道:“我的儿,来得越多越好。”手起刀落,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只听得“哼哎”喊叫之声,死者不计其数。这些官兵、衙役不到半刻工夫部做了无头之鬼、刀下亡魂。那些看的人力强胆大者早已跑脱了,那些无胆气者脚都唬软了,欲跑不能。常公爷杀得性起,那里还管官兵、衙役、百姓,遇着就杀,遇着就砍,也不知伤了多少。
常公爷见人都散去,方走到小姐跟前,将刀尖挑断绳索,驼在背上,大叫一声:“让俺者生,阻俺者死。”手中朴刀一摆,迈开大步,如飞而去。那些百姓人家早已关门闭户,让他过去。
跑了一会,到了涌金门。那守门的军士不知劫法场之信,正来闭门。常公爷早已到了,认草不直,举起刀来,一刀将门军杀死,开了城门,也认不得路,竟往大路飞奔而去。正是:
鳌鱼脱了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不来。
再表护场官兵剩了几个,见大汉去了,忙忙飞报各衙门去了。
怎么一个法场,常万青一人,如何劫得这等容易?一则钱塘县初署任,不甚熟谙;二者所斩的犯人乃官宦之女,谁敢前来劫得?因此没有多备围护。
不一时,各衙门知道,点了多少官兵、游击、守备、千百、把总,顶盔贯甲,擂鼓摇旗,追赶下去,这且不言。
再言都堂东方白闻报大惊,说道:“此必是钱林窝藏大盗,防备妹子典刑,故来劫去。前番拿他不着,到也罢了,今番务要拿获。”即刻传出令来,本院亲点百十个从人,到钱家门首,一声呐喊,团团围住,齐齐拥进。
蛋说钱老太太自从钱[林]走后,病体十分沉重,合眼睡去。猛听一声呐喊,唬出一身冷汗,问道:“那里喧哗?”有个仆妇跪来叫道:“太太,不好了,今有都堂带领人马将我家团团围住,说是今日出斩小姐,有个大汉劫了法场,特来搜捉相公。”太太闻听此言,不觉大怒,恨了一声,双目紧闭,呜呼哀哉。仆妇们看见太太死了,一齐大哭起来。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喉中断了三寸气,化作南柯梦里人。
那些众人搜到内堂,看见众仆妇大哭,众人一齐喝道:“奉都堂大老爷的钩旨,令我等搜捉犯人,还不走开。”众仆妇们哭道:“我家无人,方才你们唬死我家太太,要捉甚人。”众人不由分说,房里房外搜遍,不见一个男人,只得回复都堂,禀道:“不独钱林不在,连家人亦且全无。”都堂道:“主母在内么?”众人禀道:“适才死去,只有几个妇女啼哭。”都堂无奈,吩咐回衙。来到署中,行文各处,捉拿大汉,委杭州府查检杀伤之人详报。
杭州府奉委查被杀之人,有钱塘知县一员、官兵三十九名、书役十七名、百姓九名,共计六十七名,被伤者不计其数。各处行文捕捉不提。
且说那些追赶的捕役、兵丁追了一回一夜,并无影响。游击、守备回城详禀各宪不表。
再言钱太太死了,那几个仆妇们忙在一堆,且喜寿木现成,将太太抬起,横七竖八入了殓。可怜一位诰命夫人,有子有女,也不在面前披麻带孝,钱石心肠人闻之,也要下泪。众仆妇人殓之后,在哭守灵柩不表。
话分两头,再说常公爷驼了假小姐往前乱跑,正是:
信步行将去,任天吩咐来。
渐渐天色晚了,一个林子在面前,且将小姐放下,回看前后,并无人行,方才叫道:“小姐受惊了。”假小姐此时犹如梦中一般,耳边听得呼“小姐”二字,将眼一开,见一个大汉站在面前,便问道:“闫罗天子,今在那里?”常公爷叫声:“小姐,此刻你还不知么?你今绑在法场行刑,是俺救你到此。”假小姐方才醒觉,说道:“妾身与恩公并非亲眷,因何救我至此?”常公爷道:“俺与冯相公乃八拜之交,闻你杀了花文芳,与丈夫、婆婆报仇,有这等声气,俺因此不避刀爷,救你到此。”假小姐问道:“请问恩公高姓大名,将我带往何处?”常公爷道:“俺家住着,慢慢访问冯家兄弟,那时你们才知道大丈夫之为人也。”假小姐闻言,双膝跪下,道:“如何拜谢恩公,犹如我重生父母、再养爹娘。”常大爷道:“弟妇请起,就此快走,迟则官兵赶前来。”假小姐道:“恩人,妾鞋弓袜小,怎能行走?”常大爷道:“这个容易。”腰间解下鸾带,将小姐仍驼在身上,拴紧,道:“小姐,你把个手伏在咱身上,巴紧了,好走。”小姐道:“只是连累恩公,叫奴怎生过意得去,只好容奴慢慢报答。”况且黑夜之中,并无月色。常大爷认草不直,那顾高低,飞跑而去。
走了一夜,见夭色明亮,肚中饥饿,远远望见有个镇市,人烟凑杂,脚下又紧一步,顷刻到了。看见一点心铺,门首摆着许多杂色点心,爇气腾腾,铺门首挂着两面幌子,又有几把瓦壶。就走进店来,见里面摆有二十多张桌子,拣了告墙一张坐下,叫道:“拿茶来。”合店中吃茶的听他一声叫,唬了一跳,抬头看见一个大汉,身上驼着一个女子,不知他是个什么人,大家乱猜。店小二走来,问道:“客官,还是吃茶还是吃点心?”常大爷道:“拿茶带点心。”又问道:“你们这里叫什么地方?”小二道:“叫做乌金镇,过去就是石门县。”遂拿了四盘点心,放下一壶茶、两个茶杯、两双筷子。常大爷道:“点心少了,多取几盘来,一总兑帐。”小二想道:“八十个点心还叫少了。”又去拿八笼来入下,道:“客官,要少再添。”常大爷道:“俺吃了看。”斟了两盅,拿了一盅递与小姐。小姐双手接了茶,随拿了一笼点心,道:“小姐,你吃剩下的带在怀中,以便充饥。”小姐应道:“是。”
常大爷放开英雄口,一手抓着十四五个朝口中放了,又去抓那盘,即时吃了二百个。十二笼共是二百四十个,小姐吃了二十,又剩了二十在笼内。
再言那石门县的捕快在各乡各镇上日夜缉拿,忽有里长跑来,报道:“镇上点心店内有个大汉驼着女子,在那里吃点心。”众捕役听说有大汉,连忙赶去观看,果然见一大汉驼着一个女子。众捕役一齐拿着槐杖、铁尺,就要进店。擒拿内中有个老捕快,道:“你们要怎样得他?”众役道:“我们一齐拥进,要他措手不及。”老捕快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一个人劫法场,不知杀了多少官兵。你我不过二十多人,若进去,在送性命了。我有一条计策,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众人道:“请教妙计。”不知老捕快说出何计,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