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郭奉行再次匆匆出来,已经理好了发髻和衣裳,没有了方才的局促和狼狈,心总算是不砰砰跳了。但出来就看见那云想想一双狐疑打量自己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他从头到尾的表现都像个小偷!
他又急了,说道:“云姑娘,我真不是窃贼,我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在老家可都是有名的正经人。”
一人插话说:“那也有可能是一时有了贪念啊。”
郭奉行气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还是不是个正经的读书人了?”
他还没意识到他们想赶快解决这件麻烦事,所以极力要推个最有嫌疑的人出去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翻脸是因为有个云想想在面前,想引起她的注意。
一根筋的郭奉行对想想置气说道:“你问吧你问吧,快些。”
想想也不客气,直接问道:“辰时你去了哪里?”
“茅房!跑了六次!”郭奉行说着语气又炸了,“具体时刻我不知道,也没人证,你不是很有能耐的云想想吗,你要是冤枉我,我便唾弃你!骂你是只蠢驴!”
想想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当面骂,有点懵,有些恼,“我没说你是犯人,可你总骂我,你再骂人,我也要骂你了。”
郭奉行已经豁出去了,丝毫不怕。甚至觉得骂就骂,说不定还能成为茶馆的谈资——你瞧,那人就是敢骂云想想的人,叫郭奉行!
他暗自欢喜,谢十安开口说道:“郭兄,你是不是忘了云姑娘如今不但是个夫子,还是个举人,有功名在身,辱骂举人,依照大晋的律法,你是要被关大牢的。”
正得意的郭奉行吃了一惊,随即一抖,不敢再出言不逊,又乖乖补充说道:“因身体不适,我一宿都没怎么睡,半夜起来十几回,听闻那贼武功还不错,上蹿下跳的,我可没这本事。等辰时书院敲了钟响后,我又去了约莫六次,这断断续续地来回,也没空去林洞主屋里又往藏书阁跑吧?”
谢十安说道:“我和郭兄的床相邻,他夜里确实起了很多回。”
郭奉行感激地看他一眼,又说:“云姑娘要是不信,可以叫个大夫过来。”
同行的人见谢十安都开口帮忙了,便也纷纷出声,他在辰时确实是进出了六次,而且中间间隔并不长。
想想对医术略通一二,刑部的案子有些也需要借助一些杏林之学,他的脸色青白,眼窝凹陷发黑,腰背微弯,双腿还轻微发抖,羸弱不堪,要他去做贼,确实太为难了。
而且辰时后他说去了六次,又有人作证,没有离开众人视线太长,他的嫌疑也同样可以消除了。
想想道了声“知道了”,就走了。谢十安又跟在其后,问道:“去哪里?”
“先去静心院,再找小八。”
书院里有二十个护院,十个书童,轮流看护清扫书院,小八就是其中一个。
想想忽然偏头盯他,说道:“你这样好奇的人,为什么不问静心院是什么地方,去那里要做什么?”
谢十安说道:“因为我知道那是你们书院大夫在的院子。”
想想眼中微闪光芒,“为什么你知道?看来你打探得很清楚。”
“是啊,打探得非常清楚。”谢十安知道她在怀疑什么,并不急着辩解,慢慢说道,“你可知道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句话的意思?”
“当然知道。”
“所以为了不触犯当地特有的风俗,我们每去一个地方,便要先将当地的风俗打探清楚。来拜访九凤书院之前,我们也细细打听过,甚至书院的地形也问过,避免踏入禁地。”
想想恍然,“原来游学还有这么多讲究。”
“这也不算讲究了,不过游学并不轻松。夏日出行还好,至少带的衣物不多,但白日大路暴晒,走阴凉小路又恐遭劫匪,一日走下来,多半要得暑气;到了冬日,又要忍受严寒,还得往车里塞被褥炉子,备很多干粮,计算有误挨不着客栈的话,就得在马车上待一晚。”谢十安说,“所以先皇赐给书院可以在大晋畅通无阻的印章,也是用心良苦。”
想想还是头一回听别人说游学的事,分外好奇,她早在年幼时就想驾车游四国,将当地的书通通买下来,回头把她的院子全架上房梁盖上瓦,下面放上书架,终有一日,她会将它们填满。
想了十年的事,却始终没有办成。
她在皇城到处走爹爹是放心的,但迈出城里一步,爹爹就不放心了。有一年年爹爹有事留城,便由她去给城外十里地的外祖母拜年,那时奴仆六人同行,结果三日后回来,爹爹竟瘦了一圈,嬷嬷还告诉她她离城的那晚,她爹爹都没怎么睡,茶饭不思,嘴里总挂念着她。
虽说爹爹不提,但结合她下马车时爹爹那一瞬露出的笑颜,她便知道,她要是出远门,一年半载不归,爹爹定会很担心。自从母亲去世后,爹爹就一直这样紧要她,她不愿爹爹担心。
只是越是不能办到的事,就越是期盼,这种期盼,想想放在心里很多年了。
谢十安见她闷声不语,似在想什么不高兴的事,话也变少了,便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刚才说要骂郭奉行,云姑娘会骂人?”
想想回了神,这个问题难住她了,她左思右想,才发现自己从小到大竟没骂过难听的话,斯斯文文的,毫无气势。她眨巴眨巴眼,努力回想别人骂过的话,每个都很粗俗呀。她绞尽脑汁,比让她说一千句话都要难,可她堂堂大晋第一聪明人,怎么能连一句骂人的话都不会?
她苦想一番后,说道:“我当然会。”
“那你打算怎么骂?”
她顿了顿,还是气吞山河骂道:“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声如黄莺,骂人也骂得没气势,还有点……好听?等了会的谢十安问道:“没了?”
想想说道:“没了,这话难道不难听?”
谢十安极力忍笑,点头:“难听,难听,云姑娘学识第一,骂人的功力也是第一。”
这话听着像捧人,但至少是承认她也是个会骂人的人了,想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还好还好,不负她云想想的盛名。
想想到了静心院去请大夫,让他去看看郭奉行,随后才去找小八。
林洞主为了不让书童偷懒,互相推脱,所以每个书童在书院负责的区域不同,想想要找他并不难。
两人到了那不见他,又顺着院子找,相连的院子有五个,等走到第三个院子,就看见他正在那拾地上的落叶了。
昨夜下雨,叶子都陷入了泥水中,有些细碎的不易少,就得人一片片拾起了。
“小八。”
那名唤小八的孩童往那看,拍拍两手小跑到两人面前,问了好,又道:“云先生叫我什么事,还得捡叶子呢。”
想想年纪不算大,又是个姑娘,在书童眼里不算正儿八经的先生,相处起来就随意了些。
想想说道:“小八,我来问你一些事。”
“云先生问吧。”
“早上辰时你人在哪?”
“刚好在扫长鹤廊。”
想想刚就路过了长鹤廊,那是书院最长的廊道,全程扫下来,少说要半个时辰。她又问:“当时有碰见什么人么?”
小八说道:“有呀,就是昨日来我们书院的书生,个头矮矮的,有点胖,他说他叫颜开,来此散步。”
“是你……”
“是你……”
两人抢了彼此的话,相觑一眼,想想又鼓起了腮子,这个谢十安,总想抢她的话。谢十安笑道:“你先问吧。”
想想一点也不客气,说道:“小八,是你问他姓名,还是他告诉你的?”
小八说道:“我见他面生,怕是贼,就问他姓名。”
“哦……”想想了然,如果是主动报家门,就很可疑了,跟同辈报姓名还好,跟晚辈说,总觉得有些怪,她说道,“我问完了,你问吧。”
谢十安说道:“你要问的就是我要问的,问完了。”
想想抿抿唇角,看了看他,确定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才又问道:“当时是什么时辰?他之后去了哪里?”
小八挠挠头,一会才道:“我想起来了,辰时二刻吧,因为当时我听见洞主那边有吵闹声,还驻足往那听了会,但听不清。然后那位颜开先生就从长鹤廊出现了。”
长鹤廊离林洞主住的院子很近,从这里能听见喧闹声,但高墙阻隔,并看不见那边的情形。
想想立刻走回长鹤廊,抬眼看向那悠长的廊道,辰时二刻林洞主的住处被盗,三刻时藏书阁被盗,也就是说,盗贼二到三刻都没有时机出现在别人面前。
所以颜开也没有盗窃的嫌疑。
想想的目光渐渐从高处落在地面上,铺着木板的地面被小八清扫得很干净,她又回头看自己和谢十安来时的路,估摸是来时踩了泥地,身后的长廊多了很多泥脚印。
她问道:“小八,这长廊你用水擦拭了?”
小八苦着脸说:“没有,雨天可真讨厌,地容易脏,还容易掉叶子。今天地还算干净了,因为林洞主和藏书阁都被盗,先生们下令学生们不许到处走动,所以今天除了你们三个,还没人走。”
想想心下了然,看向谢十安,发现他也在看这长廊。
目光悠然,像是万事皆了然于心。
她眉头一皱,啊!她怎么就这么讨厌这个人。
一定不是因为她察觉到了危机,觉得他比她聪明。
一定不是。
她才不会嫉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