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倾城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从未讲过的阴沉，仿佛周围的灯火怎么都照不亮他的脸。
北倾城心中一惊，眨眼去看，就看到他一双艳敛生花的眼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胸口一跳，移开眼睛，皱眉道：“又干什么？”
“只是好像许久没有和王妃这样说过话。”
之前是她不愿意，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和这个王爷关系缓和了不少，好到，居然真的和他闲谈起来，好到，自己都忘记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想来你之前让本王去看着清心庵，还是舍不得你的母妃她们，为什么还要出来？”
“在里面等死吗？”
“你现在离开了清心庵，也不见得能改变什么，还可能因为出现在皇帝眼前，让他心起疑虑。”
北倾城黛墨般的眉微微一动，看向季昆仑：“你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她敏感于这个，季昆仑淡淡一笑，道：“不知道，皇帝不会与我说这些事。”
“你的人还在清心庵待着吗？”
季昆仑点头，北倾城道：“我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还会容忍我们的存在多久，我只想我母妃她们能脱难。”
有一瞬间，季昆仑那句“你就这么相信我吗？”就要脱口而出，最后还是咽了回去，默不作声的饮尽了杯中的酒。
“亡国的时候太小，记忆里面最多的清心庵四四方方的院子，还有木鱼敲打声，我已经不太记得王宫以前的样子，也不记得之前的经历，只知道母妃和姑姑她们是我最后的亲人，也算是这个世上留给我最后的羁绊。”
季昆仑看向北倾城，见她神色淡淡，捏着瓷杯的手用力紧握，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浮现，看上去在隐忍着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示弱，在这样一个普通又寻常的场合。
“希望王爷记住答应我的事，这是我唯一请求你的事。”她认真的看向他，眼中带着罕见的恳请。
就像是一块湿抹布掩住了喉咙，季昆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北倾城斟满酒，举杯道：“小公主，你能这么看得起本王，本王自然会帮你。”
两人一起饮尽了酒，仿佛之前有一瞬间他们都放下了心防，有过贴近的一刻。
而在长袖遮掩下，北倾城眼中神色变换，心中暗想，难道真的不是他吗？
上一世，清心庵的大火就是皇帝的走狗“行渊”放的，她记得在大火肆虐的房中，哭声和尖叫震耳，而外面窗口站着的黑影巍然不动，只在有人妄图跑出去的时候，无情又冷漠的阻止去路。
那一群人就像是当初用铁骑血洗北宸王宫时一样，眼睁睁看着北宸王室最后的血脉被活活烧死。
她带着这些深藏的血仇重生，调查了这么久才认定了这个神秘又残忍的组织，也把目光落在了眼前看似简单的季昆仑身上，但是现在看他的反应，又似乎自己想错了吗？
季昆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在这个朝廷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他真的是表面那么简单吗？
北倾城到底看不透他，也知道他并不愿意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示给自己，两人各存心事的吃完一顿饭，随后继续同寝而眠。
同床异梦也不过如此。
北倾城心事沉沉的入睡，不知道表面上看上去比她先入睡的某人坐起来，在昏暗的房间中看着北倾城沉静的睡颜。
最后他披衣无声的离开了这里，接着夜色悄声离开了王府。
季四通知的人已经在等候他的到来，在季昆仑推开门的时候就看了过来，一双双眼睛就像是暗夜中嗜血的狼，看着无端让人生寒。
“主上！”
“皇帝是想做什么？当初不是恨不得解散了‘行渊’吗？”
“对啊，把‘行渊’都打压成什么样子了？怎么又要给用我们这群屠夫了？”
……
季昆仑淡淡摆手，落座，此时他的脸都隐于黑暗，薄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线，一旁的季四用剑敲了敲桌，道：“都少说两句，听主上说话。”
季昆仑看了看许久未曾谋面的部下，也没有叙旧，淡声把交代了一下皇帝说的话。
“皇帝要铲除所有前朝余党？”
“嗯，江南前些年不太平，有余党的影子，皇帝不心安了。”
把所有的前因后果化作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其中的心惊与血腥都被掩去。
部下都诧异的看向季昆仑，道：“可是王爷，那狗皇帝不是才给您赐婚吗？”赐婚的对象还是前朝仅剩的小公主。
在座的人都知道这个，看向季昆仑的眼神都颇为复杂。
皇帝这是要做什么？是要考验“行渊”的忠心，还是这也是打压季昆仑的手段？亦或者两者都有。
可是让他现在动手去杀前朝的人，不就是要他弑亲吗？皇帝的手段不可谓不残忍。
季昆仑倒是神色淡淡，没有什么犹豫的安排了计划，倒是旁边的季四忍不住说道：“王爷，这次真的要听皇帝吗？”
“‘行渊’一直听命于皇令。”季昆仑此时就像一个毫无温度的冰雕，冷的让人心惊。
季四愤然道：“可是皇帝这样做不就是要把您置于不仁不义的地步？您为他做的够多了！他却还想毁了您！”
周遭的部下也都愤然而起，纷纷道：“就是，狗皇帝这一出太不是人了！”
“主上，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您名义上的妻子。”
“那皇帝一而再再而三打压‘行渊’，您却一直忠心耿耿，皇帝可曾看到过您的忠心？”
……
不仁不义么？自从他接过‘行渊’后就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称为“仁义”。
“不必说了，都按照皇帝的吩咐去做。”最后季昆仑淡声道，打断了所有的愤然之声。
“诸位都是刀口嗜血的人，想必也没有那么多仁义之心，有些事也不比替本王考虑。”
他说得轻松，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属下看着他，纷纷噤声，最后受命。
直到这一场深夜密会结束，所有的人都悄声离开，季昆仑还在原地坐了很久，在天色将明之际，起身站起来。
“王爷，要属下暗中安排人去保护吗？”季四没忍住低声道。
“皇帝要杀的人，谁保得住？”
“难道您就真的要……”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季四默然，安静顺从的跟着他身后离开了密会的地方。
季昆仑神色冷淡的走在前面，眼中沉沉。
他何尝不知道皇帝这么做的缘故，但是……
就像他告诉过那个小公主一样，他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