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拂晓之时,冷叶琳一下子醒觉,冷凝霜可是大家闺秀,那床上怎么会不留痕迹,想到此处,冷叶琳取出一支银针来,狠狠刺穿自己的指尖,往床上挤了几抹浅浅的血痕,觉得勉强可以瞒过了,这才作罢,她吮了吮指尖血,却听晏容阙道:“霜儿,你在干什么!”
冷叶琳惊骇回眸,晏容阙并未睁眼,只是半梦半醒之间,冷叶琳将头埋进他怀里:“霜儿想好好看看皇上。”
晏容阙缓缓睁开眼睛,只有此刻,他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纯挚,并无半分的机心:“看朕什么?”
冷叶琳又靠他靠得近了些:“自然是看皇上的容颜,霜儿看不够的。”
晏容阙径自坐了起来,按住冷叶琳的肩膀道:“霜儿,昨夜朕……临幸你了?”
冷叶琳面色绯红:“皇上只准自己想想,可不许说出来!”她背转过身,将那抹红痕展露在晏容阙眼前,晏容阙此刻只觉昨夜缠绵悱恻,美好得像是一场梦境,如今看见红痕才相信,只道:“霜儿你先好好休息下吧,朕去听政了。”
晏容阙不喜缠绵床榻,一向律己甚严,冷叶琳勉强支起身体道:“臣妾服侍皇上更衣。”
“不必了。”晏容阙回眸,暖情融融:“你好好睡会儿,想来朕昨夜弄疼你了。”
冷叶琳既羞又娇的点点头:“那霜儿就小睡一会儿,霜儿身上有点痛。”晏容阙由内监服侍着换了衣服,便离开了。
燕语笑眯眯地掀起帘子:“恭喜才人,昨夜睡得可好?”
冷叶琳脸上的绯色未退,别过脸去:“坏丫头,还不快去端水,再给我更衣,头次受了宠,咱们得先去拜见淑妃娘娘,再去拜见皇后娘娘。”
“知道了,才人!”燕语娇笑着出去,冷叶琳整治衣冠,从床上缓缓爬起来。
贞嬷嬷已经带了众宫娥洒扫庭院了,见到冷叶琳前来,不禁有些不尴不尬道:“才人昨晚睡得可好?”
“贞嬷嬷休要取笑我了,我是来拜见淑妃娘娘的。”冷叶琳低下眉眼。
贞嬷嬷道:“当真难为你,还记得咱们娘娘。”她言下有些凄凉。
冷叶琳忙道:“嫔妾住在关雎宫,自然时时刻刻都要想着淑妃娘娘。”
冷叶琳踏入门内,却见淑妃半倚在床上,头上贴了两片艾灸,一股子药香味儿冲出门来,冷叶琳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淑妃往旁边软榻上一指:“快坐吧,你昨晚得了皇上宠幸,以后可就和姑娘家不同了。”又对贞嬷嬷道:“你去捡两件东西送给才人,我看双子如意和那翡翠燕巢就不错。”
贞嬷嬷领命出去,淑妃道:“在宫里待久了,我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没想到,有了一个孩子,倒又活回来了。”
冷叶琳笑道:“正是,娘娘有了孩子,从此更有了指望。”
“我原先不懂,为何读那些诗文里,什么点点滴滴到天明,什么至亲至疏夫妻,如今却都懂得了。”淑妃温婉的笑着,可是笑容里有多少凄凉,只有她自己知道。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霜儿虽然也在宫中,却时刻告诉自己,皇上虽为夫君,我们自己也应该活得有趣些才是。”冷叶琳眨了眨眼睛:“淑妃娘娘,我说得对么?”
“不知为何,同你说话,总觉得很熟悉。”淑妃凝望着关雎宫的大门口:“你有时看起来历经世故,有时候又过分天真。”
“那霜儿倒想一辈子都天真了。”冷叶琳掩口一笑:“那样招人喜欢。”
却见淑妃的眼眸又缓缓黯淡下去:“我在宫中蹉跎了一辈子,坐到这个位置上,人人都道我是淑妃,却无一个人记得我的名字了。”
这倒是冷叶琳从未想过的,她此刻细想,她记得柳悦青的名字,记得其他人的名字,唯独不记得淑妃的名字。
淑妃举起一卷书:“我闺名素桐,乃是右威卫统领吴峻的女儿。”她如此一说,冷叶琳就想起来了,最一开始,自己还曾叫过她素桐妹妹,只是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不知皇后在九泉下记不记得我呢?”淑妃素桐突然眼神间有些慌乱:“我真得害怕,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记得我,我被人全忘了。”
“淑妃娘娘,即便这世上所有人忘记了娘娘的名字,我也会永远记得的。”冷叶琳见素桐如此模样,心下有些不安,贞嬷嬷已经抱着两样宝物回来了。
“娘娘您别胡思乱想了,娘娘位至淑妃,来日史书上都要写的,只有奴婢这些人,才会变成这宫中一寸泥土,无人记得。”贞嬷嬷黯然道:“这世上不会有人为我们这些奴婢留下只言片语,只道我们是全无心肝血肉的人。”
不过数月不见,没想到淑妃竟失意至此,就连她宫中的宫娥也受了影响,冷叶琳道:“娘娘现下还是保重自己的孩子才是,霜儿告退了,还需往泠泉宫请安呢。”
淑妃又捻起一页书,点点头道:“多加小心。”冷叶琳含着笑意退出主殿,可不是要小心些么,自己承宠,阖宫众人只怕又要多难为自己了。
还未走两步,便有人道:“才人好兴致,怎么不来我的绘仙居看看。”竟是练嫣然,上次皇后午后召唤,她便没有应邀前来,怎么这回却出现在去往泠泉宫的路上,练嫣然一眼便猜出了冷叶琳的想法:“那日皇后并未邀请我,今日她倒想起我来了。”她拉住冷叶琳的手道:“你瞧瞧我这张脸,和你大姐像不像。”
冷叶琳不过注视了一眼便已经看出,练嫣然今日的妆容,和自己往日十分相似,就连眉宇间的韵致都十分相似,她心中陡然一惊:“你何苦犯这个忌讳?”
“怎么,你大姐能画这样的妆容,我便不能画了?”练嫣然颇不以为意:“我进入这宫中,目的和你是一样的。”
目的是一样的?怎会一样,冷叶琳可是为了复仇前来,难道这练嫣然也是为了复仇,静安王究竟在这宫中安插了多少人,脚下突然凹凸不平,冷叶琳低下头,此处铺设的是莹白如玉的卵石,练嫣然不冷不淡道:“你可要小心些,听说先帝有一位善舞的妃子,就是在这里摔伤了,不幸再也无法跳舞,因此失了宠爱。”
这事儿冷叶琳倒是知道,是先帝的端阳夫人,尤擅踏枝舞,不幸摔伤之后,她便力求早日恢复,谁知那次摔伤是真正的伤了筋骨,她再也不能作舞了,最后郁郁而终。冷叶琳过去听这故事,只觉得君恩一时一变,实在难以左右,可她如今想来,或许端阳夫人并不是因为失去了君恩,而是不能跳舞,才让她如此郁郁。
“救命!”冷叶琳正想着,却听到卵石路尽头,一声惊叫,更兼噗通水声,她和练嫣然互相对视一眼,匆匆向前走去,只见跃鲤池中,碧色的青藻朝四周散开,而水中一抹蓝色衣衫,起起伏伏,几个宫娥围在池边:“小郡主!小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