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江心屿没明白过来,“走了……是什么意思?”
周女士的眼眶有些发红,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算了,说这些干什么。咱们做饭,我给你做我最拿手的,保准你喜欢。”
周女士自己不愿再说下去,江心屿自然也不问,只是,她瞧着周女士,哪里有像是得了精神疾病的样子。
可她却说自己的儿子走了,没了,一个正常的母亲,肯定不会这么说自己的儿子?
难道说,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周女士刚才提到,八岁那年,那年正好是苏立辰被绑架的那年。江心屿记得他跟自己说过,后来被警方解救以后,再回来,他的父亲就失踪了,而母亲……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疯狂地拍打他,推开他,说他不是人,是假的……
江心屿本来猜测,他母亲是不是因为他被绑架了,所以情急之下失去理智,可是听他的描述,似乎又不是这个样子。
江心屿一想起问题来就容易走神,吃饭的时候也走神。周女士偏过头来问她:“好吃吗?”
她点头:“挺好吃的。”
周女士神色就不对了,“你吃的是辣椒。”
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吐进了垃圾桶。周女士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从这个层面来说,她的确不像是一位长辈。
也不知道苏立辰从前那八年,是怎么在她手底下成长的。
江心屿走回来,“这辣椒都炸脆了,还挺香。”给自己找台阶下,周女士就很乐意地又往她碗里夹了两块,“那你就多吃点?”
江心屿眼睁睁地看着两坨辣椒,又这么当长辈的吗?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周女士跟苏立辰真的还挺香。严肃起来的时候太过严肃,闹起来的时候又像个小孩子。
特别是每次苏立辰在她面前撒娇卖萌的时候,想想都觉得好笑。
周女士注意着她的神色,不解:“你笑什么,我给你夹了两个辣椒,你这么开心吗?”
江心屿回过神,看她:“什么?辣椒吗?”
“我问你笑什么?”
“想起我男朋友了。”江心屿故意炫耀,又故意提及他的年纪,“他今年二十三了吧,长得可好看了,比你好看。”
“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跟我一个老太太比什么,要是我辰儿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江心屿终于有扳回一局的感觉,偷着乐,可不就是老太太你的儿子,是骡子还是马,她觉得有意思,今晚回去要问问苏立辰,他是骡子还是马。
江心屿故意装作不在意,顺着她的话,“说这些有什么用,改天我带我男朋友过来给你瞧瞧,让你看看什么叫人间极品。”
周女士嗤之以鼻,“不看。”
“不看你会后悔的,他跟你长得真有几分相似,不然,你就当看儿子?”江心屿试探着问。
周女士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才答:“你可别激我,医生说,我这病激不得。”
这么说的时候,她的脸色很平静。
原来她也知道自己有病。
就算是她清醒的时候,也随时害怕自己的会变得不清醒。
江心屿不说话了,又听她道:“但你别说,我儿子要是还活着,这会儿也该有那小伙子的岁数了。二十三是吧……”
她算着,“正好,我儿子今年也满二十三,他的生日我都还记得……”
说到这里就不说话了,半晌,又叹口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医生说我记性不好,以前的事基本上都记不得了。可还有些事儿,却一直在心里,怎么也忘不掉。”
这些忘不掉的事,大概都是跟她儿子有关的。
江心屿不说话,安静地听着。
周女士握着筷子,似乎要挑米饭,最终又放下来,“八岁那年,他发了高烧,我和他爸带他去医院来回折腾了好几趟,入院、出院、再入院、转院……那两天我们带着他把禹城最好的几家医院都跑遍了,连重症监护室都进了,可烧还是不退,最后……最后医生跟我们说,让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她低头看着面前那碗饭,江心屿却看不出她的情绪。
“最后那晚上,医生跟我们说,要是天亮烧再不退,就没有办法了。我跟他把眼睁睁地守着,眼看天就要亮了,可是孩子身上的温度还是不稳定,一直反复,直到黎明的时候,忽然又烧了起来,医生来了,护士也来了,病房里来了很多人,可是都无能为力……我跟他爸就在外头看着,看着……
我儿子小时候很可爱,谁见了都喜欢,可是他发烧的时候,两边脸都烧得通红,我看到都觉得揪心。”
周女士低下头去,两只手撑在额头上,似乎在轻声啜泣,但又不着痕迹。
江心屿也不戳穿,有些事是不想让人知道的,有些软弱是不想被人洞察的。因为那是她最爱的儿子,所以她不愿意因此被人同情。
“后来他还是没有挺过去,辰儿从小就懂事,非常听话,也非常勇敢……就是胆小,可是以后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嘴那么刁,在那边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睡不睡的好……”
她自己喃喃地说,已经不是说给江心屿听的了,倒像是自己在自言自语。
这件事苏立辰从来没跟江心屿提过,周女士自言自语的喃喃,她也有几分听不懂。
如果真如周女士所说,那苏立辰在那次发烧的时候就应该……可是他现在却还活着,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江心屿很确定,那就是一个大活人。
那就是周女士的记忆有问题?
不过看她说得那么笃定,那么伤心,江心屿又有几分不敢相信。
吃过午饭,几个老太太来找周女士打麻将,正好江心屿在,周女士拉着她做参谋。
虽然江心屿会算牌,不过赌博这种事,多少靠点运气,有输有赢,周女士已经很开心了,一个劲儿夸江心屿。
几个老太太八卦的劲儿就上来了,开始打探情况,要给她说媒。
江心屿赶紧推辞,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几个老太太还不信,非要她带来看看,正好到了下午,苏立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问江心屿还在不在疗养院,过去接她。
江心屿当然乐得高兴,顺便上次说看周女士也没来的成,这次他来一起看了。
挂了电话,江心屿还特意把手机在几个老太太面前晃了晃:“看到没,我男朋友。”
几个老太太撇嘴,“有男朋友了不起啊,有本事结个婚试试?”
江心屿跟她们熟起来,顶嘴也十分熟络。
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不仅是房子,环境,还有这里的氛围。只要在禹城,她觉得自己很少有这种能放松的时候。
大概这座城市,真的不太适合生活。
生存没问题,但是生活是另一回事儿。
不过,现在在这里,她却找到了另一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一首歌里唱的: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这里没有沙滩也没有海浪,但是有一群热心又八卦的老阿姨,没有工作,也没有生存压力,可是却有一种……一种她几乎快要忘记的感觉。
她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很小的时候,过年那会儿,家里人总会聚在一起。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她,大家一起包饺子,围着圆桌吃团年饭。
吃完饭,爸爸又带她去顶楼放烟火。
看着烟火飞上天,“砰”的一声绽开,她就拍这手笑。
“笑什么?”
此时她已经上了苏立辰的车,但她却很少有这种时候,一个人坐在那里痴痴呆呆地傻笑。
“想起一些事儿。”她转过头来,又道,“我今天跟阿姨聊了,她还给我讲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
“我小时候?”
苏立辰似乎很惊讶。
江心屿点点头,这才想起来,解释道:“阿姨虽然记性不好,很多事想不起来了,但是对于你小时候那些事却还记得很清楚,一个劲儿跟我夸你,说你好看,还懂事,还聪明,恨不得就把你许配给我。”
苏立辰笑笑,那样的笑容,大概是发自内心的。
这么多年,母亲记不得他,不想见他,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还记得那些事儿。
“不过……”江心屿想了想,又道,“也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儿,我不知道为什么,阿姨总说你……”
“说我什么?”
车沿着山路一路开回城里,江心屿不由得转头看了眼旁边的苏立辰。外头的天色已经擦黑了,此刻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那张侧脸英俊又诡异。
她不由得就压低了声音:“阿姨她说……其实,你八岁那年就已经……”
她停下来咽了口唾沫。
苏立辰转过头,“已经什么?”
“你别看我,”不知怎么,江心屿觉得心头瘆得慌,白天讲这些似乎没什么,但是天一黑,她心里就不由有了一层毛骨悚然。
“阿姨说,你八岁的时候就……死了。还是她亲手把你埋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