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在讲台后坐下，把手里的本子放在讲台上，“最后一排的同学把空椅子搬一下。”李老师指了指讲台边的位置。
程然站起来，把椅子搬到讲台边，转身看到站在门外的玖月妈妈，微微愣了愣。
李老师笑得很礼貌，“玖月妈妈，来，这里坐吧。”
玖月看着妈妈在讲台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心慌得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妈妈疑惑的目光看向她，她的头几乎要垂到了抽屉里。
“昨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拿到了这本笔记本，上面没有署名，可笔记和写作风格很像我们班某位同学，所以我特意把这位同学的妈妈也请到了课堂上，看看这位同学在学习之余，还在关心着什么有趣的事。”
同学们的目光都看向玖月，玖月垂着头，脸红得不像话，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老师翻开日记本的声音缓缓传来，她在课桌下握紧了双手。
“2003.11.2，今天发生了一件很错愕也很恐惧的事，我一直以为那样的暴力事件只是传说而已，更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好在有人伸出了援手，否则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这个人很奇怪，明明是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却说着很正义的话。”
“2004.3.4，学校很安静，课堂也很静谧，沉闷的午后总让人昏昏欲睡，午休时他在操场打篮球，他好像很喜欢打篮球。跟他一起打篮球的同学摔倒在地上，像是伤了，其他人都没有停下，只有他扶着他去了医务室，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是一个差生会做的事。为何差生的标签会贴在他身上？优等生和差生的界定，究竟是什么？”
“2004.3.9，顾米说，他今天是特意来帮我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时间为什么他会出现教室里，可是，我很感激。他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好像很勇敢，连一向横行霸道惯了的人也会怕他。真希望自己也可以成为像他一样勇敢的人。”
“2004.4.18，我撒了谎。他告诉我，怂，就会输一辈子，也会被欺一辈子。我不想一直被欺负。”
“2004.4.23，面对老师的污蔑，我第一次据理力争，其实我很害怕，可没做的事，我不能承认。这是我从未有过的勇敢，纵然结果与我所想的相去甚远……”
老师的声音停住，看着笔记本怔了怔，脸色很难看。
她没有继续念下去，玖月微微松了口气，可老师的冷笑声又在耳边响起。
“除了日常记录之外，这位同学好像特别喜欢记歌词。”
“眉目里似哭不似哭，还祈求什么说不去，陪着你轻呼着烟圈，到唇边讲不出满足。王菲，《暧昧》。”
“完美，什么完美，你不敢追，我怎么追，我想为所欲为，你不反对，谁敢反对。王菲，《麻醉》。”
“梦中人，一分钟我在等，接十分钟的吻，陌生人，怎么走进内心，制造这次兴奋。王菲，《梦中人》。”
李老师忽然笑起来看向讲台边的玖月妈妈，“玖月妈妈，我记得上次玖月在台上疯疯癫癫又蹦又跳，唱的就是这首歌吧？”
玖月妈妈此时已是脸色铁青，沉着脸没说话，老师嘴角的笑意变冷，忽然合上日记本，用力的砸向讲台，全班同学吓得一跳，玖月的头几乎磕在了课桌上！
“简直是胡闹！”老师阴冷的目光看向玖月，绷着脸大声骂道，“看看这写的都是什么？！林玖月，你当着全班同学和你妈妈的面解释一下，你日记本里写的这些东西都是什么？！什么接吻，什么制造兴奋，你要和谁接吻，制造什么兴奋？！”
同学们低声笑起来，带着或嘲笑或同情的目光看向玖月，玖月垂着头，肩膀微微的颤，没搭话。
“你一个小姑娘，才多大的年纪，写这些东西都不会害臊吗？你给我站起来！”
玖月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不敢看妈妈羞愧又忿恨的双眼，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用尽全力也说不出一个否认的字。
“玖月妈妈，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我们班的程然在假期里一直缠着林玖月，晚上就算是到了家门口也不让林玖月回家，是这样吗？”
程然转着笔的手一顿，微微促起眉，不快的目光看向老师。
同学们轻声议论起来，看向玖月的目光泛着不友善。
“可是你看看这本日记，究竟是谁缠着谁，结果一目了然了吧？！”老师把日记本递到妈妈面前，“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翻开看看，是不是她的字迹，她练过书法，我们班写那么漂亮字的人不多。”
妈妈也垂着头，始终没有伸手接过日记本，老师生气的把日记本往讲台上一丢，“林玖月，你是我们班的尖子生，成绩一直很好，可我没想到你私下里竟是这样的人，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教过你什么是自尊自爱吗？你们这个年纪的学生朝夕相处，滋生一些其他的情感也无可厚非，可是你的歪心思竟然打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是让人叹为观止！”
“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说程然缠着她？”
“就是，人家程然是学校篮球队长，是为学校赢得荣誉的人，她算个什么东西，说人家缠着她？搞笑！”
女同学们轻声的议论传进玖月耳朵里，她的冷汗滴落在课桌上，事情如今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这把莫名的火，烧到程然身上。
“老师，程然他……没有缠着我。”她缓缓抬起头轻声说，只见妈妈倏然抬眼看她，眼里满是羞愤，她紧张得身体一颤。
“自始至终，我跟程然都只是普通同学关系，日记和歌词……”她深吸了口气，“是另有其人，那个人……不是程然！”
所有人看着她都是一怔，程然放下了手上的笔。
“这件事……是我的问题，和任何人都无关。”
她再次垂下了头，老师脸上明显的一愣，“就算是另有其人，你的心思也不该花在这些地方！你……”
“老师，难道您不应该先关注一下林玖月同学日记里提到的暴力事件吗？”
众人回头，说话的人是胡进，坐在他周围的男同学也频频点头。
“难道比起校园暴力事件，玖月同学的心事更值得关注吗？”
同学们小声的笑起来，杜婉婉和刘洁交换了个眼色，眼里掠过一抹慌乱。
“安静！”李老师尴尬的大喊，“校园暴力事件自然是更重要的，这件事老师下来单独会查，今天早上为何要开这个小会，就是想以这件事告诉大家，不要像林玖月同学一样把心思放在其他地方而耽误了学习！当然，更重要的是不要丢了品德！”
“可是林玖月的成绩并没有被耽误啊！”
“对啊，妥妥的班级前三年级前十……”
“就是，比我们这些心思用在学习上的不知道好了多少……”
同学们带着笑意议论起来，李老师脸上划过一丝尴尬，第一堂上课铃声响起，她拍了拍讲台，“好了，小会就开到这里，上课！”
老师转身离开，玖月妈妈从位置上站起来，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脸上泛着惨白。
“林玖月，你来一下。”
玖月只觉得步子有千斤重，却还是不得不往前迈。
空旷的办公室里，玖月垂着头站在办公桌前，“玖月妈妈，您坐。”
“不用了，李老师，谢谢。”
妈妈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全然不似平时的骄傲，玖月心里泛起一阵自责的疼痛。
“刚才我念的内容您也听见了，对于林玖月的心理教育，我希望您还是能重视起来，这个年纪男生和女生之间互生好感不是奇怪的事，可心思歪成玖月这样的，也真是少见！”
“程然虽然成绩不太好，可他是我们学校的篮球队队长，他是为学校争取过荣誉、上过电视的同学，之前您说他缠着玖月我就有些怀疑，到了今天这件事也算是真相大白了。”
李老师的口吻里泛着丝丝得意，目光看向垂着头的玖月，“那么，林玖月，如果你日记里写的这个人不是程然，那又是谁？”
玖月刚想说话，妈妈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李老师，对于玖月的心理教育我确实没做到位，可我觉得刚才那位同学说的对，跟玖月的心事比起来，难道不是她所遭遇过的学校暴力事件更重要吗？如果不是因为她遭遇了这样的事件，又怎么会有日记里这个人的出现呢？”
“还有，李老师，玖月是个乖孩子，将近十七年的时间里，她从未做过任何逾矩的事，如果您仅凭日记里那几句歌词就断定她品行不端的话，我想我是不能接受的。”
玖月倏然转头看向妈妈，她往日闪着自信神采的眼里此刻阴云密布，在这样一个难堪的时刻里，她没有顾及早已失掉的脸面，字里行间仍处处对自己维护，她忽然想起来爸爸说的话。
你妈妈很爱你，她只是不懂得怎么表达。
她的眼眶，陡然就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