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救命!”
玖月边扑腾边呼救,她不会游泳,落水的那一瞬间她就慌了神,下意识的求生本能让她在水里像只野鸭子般胡乱扑腾,却越扑腾越往下沉,初春的湖水冰凉刺骨,一次次没过她的头顶,她的手脚很快也被冰冷侵蚀,渐渐僵硬起来。
“救命……救……命!”
她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呼喊,在静谧的森林中却像是一阵细风吹过,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湖水再次没过她的头顶,她的视线一片模糊,手脚的支配能力也在渐渐弱化。
救命!
她在心里大喊,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黑暗是她能看到的唯一颜色,胸腔里的空气被急剧压缩,肺就像是要爆炸一样难受,她的手脚不再划动,意识也在逐渐消失……
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她听见了闷闷的落水声。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她听见了火烧木柴的“噼啪”声,温暖不断从声源的方向传来,她却仍觉得冰冷刺骨,仔细环顾四周,自己应该是躺在一个帐篷里,她用力的想抬起头看一看,却发现自己被包裹在巨大的毛巾里,动弹不得。
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个水壶。
当然是程然。
她几乎都已习惯,危难之时出现的人,只会是程然。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自己。
“喝水。”他蹲着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腿上,清水入喉,带来点点的咸。
竟然是生理盐水。
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传来合适的温度,他松了口气。
“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走那么偏,如果不是我喜欢走小路爬山,你可能已经淹死在湖里了!”
他的语气很硬,带着丝丝她不明所以的责怪,她垂下眼,“谢谢。”
他把她搂在怀里,从包里拿出两颗药,重新拿了个水壶,“吃掉。”
玖月很听话,像只乖顺的小猫。阵阵温暖从他怀里传来,直至此时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活着,安心和踏实不断从心底冒出来。
他把她身上的毛巾拿掉,拉起她冰凉的手,“能动吗?”
温暖几乎是一瞬间就占据了玖月的心窝,以至于她都忽略了身上冰冷到僵硬的湿衣服,她点点头。
程然从旁边拿过几件备用的衣服,“把衣服换下来。”
他站起身往外走,玖月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角,他回头看她,她脸上带着微微的担忧,连抓住他衣角的手都显得有些委屈。
她差点淹死在水里,他本来很生气,心却忽然就软下来。
“外面……是学校的露营点吗?”
她不想被别人看见她跟他在一起,她不想把他也拉近话题中心。
虽然他本来就是话题中心的人物,可很显然,他们所处的是正负两极。
程然看着她一怔,刚刚消下去的气又窜上来,他拿下她的手,气话脱口而出,“林玖月,你就那么介意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吗?!”
他生气的走出帐篷,拉上拉链的动作都怒气冲冲。
“我……”
玖月的话卡在喉咙里,轻叹口气,不明白为何他如此生气。
她把他的衣服换上,就像穿了长裙和阔腿裤,他贴心的给她留了一件薄羽绒服,她披在身上,拿着湿衣服走出帐篷。
想象中拥挤的露营地并没有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山涧,位于两座山的山腰,周围的森林很葱郁,眼前的树木却很稀疏,从稀疏的树木看过去,漫天的繁星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美不胜收,程然在地上搭了两个帐篷,她刚才躺的是他的大帐篷,旁边堆放东西的是自己的小帐篷。
她手里抱着换下来的衣服,程然绷着脸,一声不吭的接过,拿到火堆旁边烘烤,顺手拿过一条干毛巾丢给她,她会意的接住,坐在火堆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头发。
沉默在二人中间爆发,程然点了根烟,把她换下来半湿的毛巾披在身上,又挪近了火一些。
玖月看了看身上的羽绒服,感激掺杂着愧疚涌上她的心头。
她别了别耳后的头发,不自然的清清嗓子,肚子响起了一阵“咕咕”声,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程然回头看她。
“我……我饿了……抱歉……”
她的语气满是笨拙的讨好,他看着她同样写满了讨好的双眸,心里的火不知不觉的消散不少。
这个说不完抱歉的傻子!
他站起身,把水和干粮塞进她怀里,接过她手里的毛巾继续帮她擦着头发。
玖月倏然就红了脸,身体都不自然起来,他的动作生硬却温柔,感动和羞涩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房。
她垂着头,丝丝缕缕被他打乱的秀发垂在眼前,让这一刻变得美妙异常,她的肚子明明很饿,却始终没有拿起手边的东西放进嘴里,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破坏了此刻的光景。
“为什么不会游泳还要离水那么近?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淹死?!”
他的语气仍旧很生硬,把玖月从自己的沉浸里拉了出来。
“我不是失足,是……有人故意推我!”
她清楚的记得从背上传来的巨大推力。
程然擦着头发的手一顿,“你看到了?”
玖月摇头。
程然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温柔了很多。
玖月仔细的回想,一个画面不断在脑海里闪回,在她落水的一瞬间,她好像隐约看到一个黄色起暗花的角,可是今天来春游的同学,好像没有谁穿了这个颜色的衣服。
或许,是她看错了,或是记错了。
“别发呆了,快吃吧。”
连语气都不再生硬。
玖月听话的把压缩饼干送进嘴,吃得津津有味,她从不知道原来压缩饼干那么好吃。
吃完了东西,二人坐在火堆旁,程然手里拿着望远镜看着远方幕布似的天空,玖月静静的坐在他对面。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玖月却觉得惬意极了,夜风微凉,虫鸣和鸟叫不时从旁边的森林里传出,她却没有丝毫恐惧,反倒觉得安心。
她上扬着嘴角偷偷看了程然一眼,此刻的情形真是应景。
把泪水看成流星,不言不语都是好风景。
“为什么避着我?”
程然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丝丝的慵懒,玖月蓦的转头看他,他却只在意天空的风景。
“我……没有。”
他像是没听见她的回答,嘴角微微上扬,“为了避人口舌?”
玖月垂下眼,没否认,程然却忽然拿下望远镜看向她,“难道你避开我,躲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就不说你了吗?”
玖月愧疚的低下头,不仅没有,似乎还越发的变本加厉了。
“我以为懦弱就是纵容别人对你变本加厉这个道理你懂,可是看起来,你非但不懂,别人的变本加厉你好像也很无所谓。”
“我没有……”玖月终于把头抬起来,直视着他似笑非笑的脸。
“没有吗?”程然的目光像是带了刺,直直的刺向玖月的心窝,“那为什么连否认都说得毫无底气?”
玖月把目光挪向别处,没说话。
“你的否认,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还奢望能说服谁?”
“我……”玖月一时语塞,晦涩涌上心头,她心里清楚,程然说的是事实。
她就是懦弱,还带着自卑。
在自己的心事在众人面前袒露无遗之后,她觉得她再也没办法抬起头走路了。
同学的嘲弄和讥讽可以习以为常,可班主任责骂她的话在她心里久久不能释怀,即便她努力的想忘掉,可那些质问还是不断盘旋在她的脑海。
以至于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真的如此不堪!
“林玖月,你知道懦弱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程然的目光看向她,闪过一丝凝重。
玖月不敢直视他,他的目光太过犀利,轻而易举的就看穿了她。
“你在意别人对你的言论,忍受别人对你的讥讽,别人对你的所作所为你全都逆来顺受,甚至纵容别人对你做更过分的事,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程然的目光看向远方,嘴角的笑意带了冷,“最可怕的是,你相信了别人口中的自己。”
玖月一愣,倏然抬眼看他,他的脸上像是没有丝毫变化,可她却感受到了他的失落。
这样的程然,是她从未见过的,即便上次他妈妈在他身后离去,她未曾见他如此。
“然后你就会像他们一样,沉入无底的深渊,终日与黑暗相伴。”
“终日……与黑暗相伴?”
程然笑起来,“对,终日与黑暗相伴,而这个结果,正是他们所希望的,因为……他们的人生都是如此。”
他转头看她,她的心蓦的一跳,他轻而易举的看透了她,她应该难堪才对,可她竟觉得他的眼眸晶莹剔透。
就像……这件事也曾在他的身上发生过一般。
“所以,你容忍别人对你的讥讽嘲弄,容忍别人对你的恶作剧,甚至这一次,也准备容忍蓄意谋杀吗?”
蓄意谋杀!
多么触目惊心的字眼,她却无从辩驳。
“如果是的话,林玖月,算我们错识一场。你就应该跟他们一样,永远待在无尽的深渊里,看不到生命的曙光,也别奢求会有什么希望,这世上的希望,都是通过搏杀来实现的,不仅与他人搏杀,更要与自己搏杀。”
他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玖月的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同学们对她的嘲弄之词不断的响在耳边,那些讥讽的笑容,不堪的神情,几乎要吞噬了她。
这世上的希望,都是通过搏杀来实现的。
她想,她终于能够明白,程然为何会在自己的世界里浴血奋战了。
不知道静默了多久,程然从地上坐起来,“时间不早了,睡吧。”他拿着烤得半干的毛巾站起来朝小帐篷走去,“帐篷里有睡袋,你自己弄。”
“等等。”
程然转身看她。
“你上次给我的薄荷糖……还可以给我吗?”
程然定定的看着她。
“当然可以。”
四目相对,会意而笑。
山林的夜很冷,程然在小帐篷里裹紧了身上半干的毛巾,他做了个梦,梦里的小男孩在受尽了别人的欺辱之后躲在角落暗自哭泣,他希望可以找个无人的角落隐藏好自己。
一个小女孩朝他走过来,交给他一枚硬币。
她告诉他,懦弱的人,是没有资格迎来光明的,只有勇士才配得上胜利。
远离温暖的帐篷里,他冻得瑟瑟发抖,手里紧攥着颈上挂着的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