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月晚上要回家吃饭，乔文谦贴心的把城西留到周日下午考察，城西边上有一大片城中村，在项目预想的覆盖范围内，因为时间的关系，乔文谦本不打算去考察，但玖月还是执意要去看看。
这里是一副和他们之前考察地点完全不同的景象，时光仿佛退后了几十年，玖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站在闹哄哄的集市上，周围是老旧的房子，小贩们扛着扁担当街叫卖，也不管是不是拦了来往的车辆，街边卖山寨货的小店里用大功率的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整条街道熙熙攘攘。
乔文谦自小在国外长大，只在老照片里见过这样的景象，一身高档亚麻休闲装的他站在街道上，把“格格不入”体现得淋漓尽致。
玖月走在前面，脚步放得很慢，她不时在手里的小本上写着什么，几乎走完了整条街道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我记得项目里，是覆盖了这部分区域的吧？”她双手抱胸，一脸思考的问他。
“嗯。”乔文谦轻声答，心情有些复杂。
这条街上的小贩，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最年轻的妇女看起来也有半百往上，两鬓微微现了斑白，他们与顾客因为几毛钱努力的讨价还价，希望自己的东西可以买个好的价格。
这个区域不久后就要列入城市改造项目，再加上线下商超项目一落地，这些小贩，定然是没有活路的。
“阿婆，你这个鸡蛋是坏的，你要换一个给我！”
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二人转头看，只见一个异常年迈的老奶奶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护着身前满是鸡蛋的背篓。
“这……这是我家里……老母鸡……刚产的蛋……怎么会是……坏的呢？”
阿婆的声音断断续续，男子把鸡蛋递到阿婆面前，“你自己看！”
阿婆伸手想要接过鸡蛋，男子却缩回了手，“你看，鸡蛋是空的，你要多赔我一个！”
阿婆犹豫了一阵，伸手从背篓里拿出一个，满眼都是舍不得，男子急急的接过她手里的鸡蛋，连带着刚才那个“坏的”一同装进袋子里，他从怀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阿婆，“给，八块钱十个，你要找我92。”
阿婆接过了钱，刚准备从怀里找钱，玖月走过去拉住了阿婆的手，“奶奶，你没有零钱，找不开的。”她不着痕迹的把钱从阿婆手里抽出来递还给男子，“我奶奶没有零钱，找不开，麻烦您给换点零钱。”
男子看着玖月一愣，却没有伸手接钱，“奶奶？你是……”
玖月笑得自然，“对，我是阿婆的孙女。”
乔文谦看着她微微一怔，男子也有些讶异的看着玖月，又抬头看了看她身后高大的男人，“我……我也没有零钱。”
玖月笑着拿出手机，“那你微信付给我吧，或者支付宝也行，再不然我车里还有POS机，我拿来给你刷卡？”
男子一愣，8块钱还要刷卡？！
“那要不然，您去别家看看？”她伸手想拿过男子手里的鸡蛋。
男子身子往后一让，不情不愿的接过玖月手里的一百块，从怀里拿了一张十块钱递给她。
玖月笑得礼貌，“您拿了11个鸡蛋，8毛一个，我找您一块二。”
“不是，你等等！”男子脸上现了不快，“那一个是坏的，不能算钱！”
玖月笑着皱眉，“哦，对，是坏的，你看我这个记性，那您把坏鸡蛋还我，我找您两块！”
男子愤恨的白了玖月一眼，“算了算了！我再拿两个，不用找了！”
说着，他的手就朝背篓里伸去，玖月扣住了他的手腕，笑笑的看着他，“先生，拿两个您要再给我四毛，奶奶挣的是辛苦钱，一分都不能让。”
“你！”
男子瞪着玖月，半响，从背篓里拿了一个鸡蛋气愤离去。
“先生，我还要找您四毛钱……”玖月在他身后小声的喊，男子径直朝前走去，背影很快就没入了人群中。
玖月把手里的十块钱交给阿婆，“阿婆，这是十块钱，你收好，刚才他给你那一百是假钱，下次你一定要看清楚再收钱啊。”
阿婆看着玖月愣了愣，眼眶蓦的就红了，“假钱……又是假钱！上次就骗了我好几十……今天又要骗我……”她紧紧握着玖月的手，“谢谢你……小姑娘……”
玖月覆上阿婆满是老茧的手笑着摇头，嘴边的笑意却有些挂不住，她看着阿婆脸上一道道深刻的皱纹，心里止不住的泛酸。
时代在进步，社会在进步，可始终有这样一群人，永远游走在各种政策之外，生活对他们似乎尤其刻薄，他们毫无办法，只能靠自己的劳力一分分挣钱，哪怕已是应该颐养天年的年岁，却还是要为生活奔波和操劳。
心酸和无奈袭上她的心头，一旦项目覆盖了这片区域，这些人，又将会被赶往何处呢？
站在她身后的乔文谦定定的看着她，她泛了红了眼眶像是在他心里种了一颗小小的刺，偶尔扎他一下，不疼，却让他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他是个商人，向来是以利益为重的，否则他的“凌云”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年之间做到国内风投的领军企业。他素来只以自己的标准来考量项目的价值，项目能够做多大，能够给他带来多少的利益……却从未想过，那些项目之下是多少劳苦人的心酸。
这个社会，弱肉强食是真的，可面对着这些场景，心酸与愧疚也是真的。
玖月站起身回到他旁边，目光在街道上游移，“乔总。”
“嗯。”
“项目的后期规划……改一改吧。”
乔文谦的目光也看向了街道上的小贩，“说说看。”
若她能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他没什么不愿意的。
“既然是店仓一体的社区店，生鲜势必会成为一条产业链，之前我们的计划是从全国各地的蔬菜基地采购，现在改一改，我们直接从菜农手里收菜好不好？”
乔文谦有些讶异，如此浅薄的意见，不应该是她提出来的。
玖月淡淡的笑，“从菜农手里收菜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重点。”
“愿闻其详。”
“蔬菜基地的菜固然价格低品质不错，可也算是大棚菜，跟符合时节纯天然种植的蔬菜还是有差距，我想……我们或许可以为生鲜项目里做一个独立的品牌标签。”
“让菜农们根据时节来种植蔬菜，重质不重量，不能用农药也不能用催化剂，我们根据蔬菜的品质进行高价收购，然后把这部分天然的蔬菜冠上专有的标签作为商超专供，专供的蔬菜品质好，定价也比普通蔬菜高，顾客可以自由选择。”
“如此一来，我们的目标客户群扩大，顾客的选择层面也多，岂不是两全其美。”
乔文谦仔细的思考着她的提议，“商超专供的独立品牌标签？”
“是。”
他笑起来，“有点意思。”
玖月看着街道轻叹口气，“这样的话，这些小贩的生存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多好。”
乔文谦没说话，玖月再次走到卖鸡蛋的阿婆面前，“阿婆，你这里总共有多少个鸡蛋啊？”
阿婆的反应有些迟缓，仔细想了很久才缓缓回答她，“大概还有七八十个……”
玖月笑笑的看着她，从包里抽出一百块钱递给阿婆，“好，阿婆，那我全要了，这是一百块钱，你收好，不用找钱给我了。”她把钱塞进阿婆怀里的小包里，语气不由自主的带了俏皮，“阿婆，你把袋子给我，我全装起来好不好？”
“好……好……谢谢……”阿婆瘪瘪的嘴笑得合不拢，她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拿出那一百块，在手上珍惜得抚了又抚。
乔文谦看着她真诚的笑容，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带了笑。他参加过很多明面上的慈善活动，见过很多企业老总探访山区时在媒体镜头前的笑容，可他从没在他们笑容里寻到过一丝真诚的颜色。
玖月挂在嘴边的笑容好似会发光，为他早已习惯了的黑白世界涂上了一丝色彩。
城市里的交通没有一刻是轻松的，乔文谦送玖月来到地点的时候夕阳已经把云彩涂成了烫金色，玖月提着一大袋鸡蛋下车，“谢啦，乔总！”
“不客气。”
乔文谦站在车门前，抬眼看了看玖月身后的小巷，小巷尽头有一扇破旧的铁门，铁门里是老旧的楼房，城市里这样老旧的房子已经不常见了。
“那我先走了。”
“玖月。”
玖月回头看他，乔文谦拿下墨镜，“这两天的酬劳是微信转给你吗？”
玖月笑着点头，“微信转给我就好！”
“数额呢？”
玖月想了想，“任君支付！”
乔文谦笑着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拜。”
“拜。”
二人刚准备离开，不远的地方却忽然传来一道女声，“玖月，你回来啦？”
还没上车的乔文谦看向女声的方向，玖月微微皱起眉头。
说话的人是顾米，她和她妈妈从前方走来，她手上还牵着三岁的儿子。
一起走来的还有自己的妈妈。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乔文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