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回家的时候玖月正倚在门边,就像刚送他出门时的样子,他急急的把车开进花园,下了车轻轻抱住她。
“那么冷的天,你怎么在外面?等多久了?”他笑着拉住她的手,冷得刺骨,他微微一愣。
她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嘴边带着淡淡的笑,“没有多久,就是想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笑起来,“傻瓜,快进去吧。”
进了门,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程然看向饭桌的目光疑惑的一顿,有些意外,“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为什么晚餐那么丰盛?”
玖月牵着他来到饭桌坐下,各式菜色摆了满满一桌,她几乎用完了冰箱里所有食材,也几乎用尽了自己会的所有厨艺。
“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想起来好久没给你做饭了,你快尝尝喜不喜欢。”
她坐在他对面目光含笑的看着他,拿起筷子为他夹了菜,热气从碗里升腾起来,他只觉五脏庙一阵鼓擂,“当然喜欢,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玖月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哀伤在眼里一闪而过。
是吗?是真的喜欢吗?
她垂下眼,放下筷子。
这顿饭程然吃得异常香,玖月确实是很久都没为他做那么丰盛的晚餐了,他吃得很开心。
吃完了饭,玖月在厨房洗碗,他从身后轻轻拥住她,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她轻声开口,“怎么了?”
程然嘴角带了笑,“没怎么,就是觉得好幸福。”
玖月洗碗的手一顿,没说话,嘴边的笑有些挂不住。
“我小时候都是一个人,你知道的。我们家有个保姆,负责一切家务,每天晚上她都给我做饭,那些菜式其实也算丰盛,可我从来都不喜欢吃。”
“为什么,是她手艺不好吗?”
“不,不是。”程然轻轻摇头,“那些饭菜从热到冷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吃,那间房子,没有一丁点’家’的感觉。”他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语气里都是满足,“在我心里,’家’的定义是有人能为我等门,为我留一盏灯,陪我一起吃饭,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玖月没说话,垂着头专心的洗碗,她的眼前却蒙了一层雾,为所有的景象都蒙上了一层叠影。
吃了饭,玖月拉着程然坐在三楼露台的秋千上,深冬里没有地暖的露台异常寒冷,她在秋千上蜷作一团,背靠着他缩在他怀里。
玻璃顶外的天空月朗星稀,看起来与夏日并无二致,只有冰冷的温度在提醒着,现在是冬季。
她抬头看着天空,他在身后抱着她,看不见她脸上的情绪,她的声音轻轻的从怀里传来。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吗?”
程然笑起来,“当然记得,那时候的你哪是现在的样子,被人欺负只知道垂着头,连抬头看我一眼都不敢。”
玖月也笑起来,“是啊,那时候的我胆小又懦弱,你帮了我,我也只敢低着头说句’谢谢’,那时候他们都说你是差生,于我来说,无异于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
“我现在也是差生啊。”他不在意的开玩笑,却没有听见玖月的笑。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嘴边的笑容一顿,沉默了一瞬,“……路见不平,不是应该拔刀相助吗?”
“可是那么多不平,你好像也没有都拔刀相助啊?而且,你又不喜欢跟同学说话,为什么那天单单帮了我?”
他垂下眼,“我刚好路过。”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原因了吗?”
他笑起来,“你今天怎么忽然想起来问了?”
玖月的目光没有离开天空,“嗯,忽然好奇。”
程然没再接她的话,卷了一缕她的头发放在手中把玩。
“你是不是更喜欢曾经那个长发的我?”
“嗯。”他亲了亲她的发顶,随口答道。
她嘴边浮起笑,眼里蒙上一层水雾,“我想也是。”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程然也没有太在意她声音里的异样,他只是觉得今天的她有些不一样,可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夜里的寒意一阵阵袭来,他抱紧了她,“装修房子的时候我们把露台重新装修一遍吧,加上地暖。”他也抬眼看着天空,“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很久,你那么喜欢待在露台,冬天着凉可怎么办?”
“我们要在这里住很久吗?”
“当然,我们结了婚以后都要住在这里,当然要住很久,还是说你喜欢其他地段的房子?我们也可以搬到你喜欢的地方去。”
她没搭他的话,只是拉过他的手紧握在手里,丝丝温暖从他掌心传来,她的心却冰冷异常。
“程然。”
“嗯?”
“你要跟我结婚吗?”她轻声问,捏紧了他的手。
他微微一愣,反握住她的手,“怎么到了现在还这么问?”他开玩笑一般搂紧她,“难道你是想反悔吗?我可不……”
“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玖月的目光依旧留在屋顶,她不敢垂下眼,她怕忍不住的眼泪会决堤,程然的手离她的心口不远,他稍稍注意就能知道她的心跳得有多快。
可他没有。
空气忽然静默起来,她在等他的答案,像是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都没有再开口,他只是轻柔的亲了亲她的耳朵。
算作回答。
她的眼泪终究还是顺着眼角滴下来,她的心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她还是不死心,捏紧了他的手。
“程然……你爱我吗?”
鼓起一万分的勇气,她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这是她这半生都渴求却又不敢触碰的东西,纵然在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她却还是不死心的问出了口。
她当然不是一个蠢得在乎他过去的人,可她在乎现在,在乎现在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爱她。
等了许久,依旧是静默无言,他在她耳边的呼吸明显的顿了顿,像是连身体线条都紧绷起来。
她闭上眼,成串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
慢慢的,她放开了他的手。
程然垂着眼,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他却习惯性的选择逃避,沉默吞噬掉他们仅剩的一点空间。
过了很久,玖月的声音从怀里轻声传来,带着浓浓的哽咽,“我去英国出差的时候认识一个人,她给我讲了个故事,你想听吗?”
他怔了怔,想把她转过来,她却死死的抱着他的手臂,始终背对着他。
他心里忽然恐慌起来,他想说“不”,可玖月的声音已经幽幽的传来。
“那是个算不上好的故事,说的是一个曾经不幸的女孩如何用她的不幸毁掉了另一个男孩,我想,他们一定经历过一段难熬的时光,才能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让自己看起来如常。她告诉了我很多关于他们之间的事,他们是如何开始,是如何与自己的悲剧抗争,又是如何结束的……”
她离开他的怀抱,从秋千下的花丛里拿出一个陈旧的小盒子,小盒子里的物件仍旧有序的放着,她抚去了物件上的灰尘,露出了它们原本陈旧的样子。
程然死死的盯着她手里的盒子,他瞪大了双眸,冰冷从他心底一丝丝溢出,渐渐凝住了他的血液,他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无法动弹。
“她告诉我,那个男孩很爱她,可她最终还是伤害了他,于是他决定向他的父母妥协,回国随便找个女孩子结婚,然后继承家业。”
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冰冷的泪水,她把盒子交到他手上,目光里带着最后的询问,“程然,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程然的眉间早已高耸如小山,看向她的目光里掠过痛苦、挣扎、不忍,这都不是她要的答案。
她无比希望他能大声的和她吵一架,言辞激烈的否认她的揣测。
哪怕他能撒个谎,撒一个让她觉得他们还能继续走下去,终有一天能够接受彼此的谎。
可他没有,他满是沉痛的看着她。
而后,垂下了眼。
玖月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她的心像被生生撕裂般疼痛,眼泪早已不受控制的决堤,她拿着盒子的手在颤抖,直至再也承受不住盒子的重量,零散的物件洒落一地。
一切的果,终于在这一刻寻到了因。
这段她执迷了半生的情,沉迷了半生的人,从一开始都与单纯的偶遇无关。
他会帮她,是因为曾经的她长得像他记忆里的叶玲,她们的嘴边笑起来都有梨涡,她们都是一头如瀑的长发。
她对他来说,或许从未特别过,也或许一直都是特别的,因为她曾经的性格如童年的他一般懦弱。
十二年后,他从国外归来,他们的相守不是因为她执迷半生,而是因为他向父母的妥协,对他来说,她就是叶玲口中那个“随便找一个”的女孩子!
他向她求婚的现场照她并没有看错,照片上守在门口看的人就是郭芷柔,她是在看他的求婚是否成功,因为这与他即将继承的家业有关!
玖月蹲在地上,难以抑制的抱头痛哭。
将近三十年的生命里,她与他纠缠了十五年,他们中间有无数条羁绊,却没有一条与爱有关!
她不是不能接受阴谋,不是不能接受替代,更不是不能接受他的过去,她唯一不能接受的……
是历尽千帆之后,他爱的仍旧不是她。
她已然卑微如此,他还是连她唯一所求都无法给她!
到了此刻她才忽然明白,那束她以为照进她生命的光,其实早就散落在回忆里了。
她爱的,执迷的,其实只是活在她想象里那个少年。
而不是眼前这个自始至终都没让她走进心里的男人!
“程然,我们……分手吧。”
玖月从未想过她会对程然说出这句话,更未想过这会是她留给他最后的话。
执迷半生,她守来了开头。
却守不到她想要的那个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