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灯光昏暗的酒吧流淌着舒缓的音乐,位于角落的卡座里坐着几个女人,她们的容貌谈不上出色,打扮却异常隆重,过往的男人不免回头看她们一眼,她们也会回给他们一个厌弃的白眼。
杜婉婉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酒杯里暗红色的液体像是随时都会泼出来,她却不以为意,她今天心情不好,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兴味盎然。
她还以为程然给她们发邀请函是因为重视她们,没想到……
是去给林玖月做陪衬的!
想到这里她就莫名的烦,仰头喝掉手里的酒又重新倒了一杯。
刘洁和周薇也没有多高的兴致,程然今天说的话是针对她们所有人,他是要让过去欺负过林玖月的人都难堪!
“唉……”周薇长叹一声,抿了口酒,“怎么当年的自己那么傻,也没说和程然攀上点什么关系……”
“呵。”刘洁冷笑,斜睨着她,“你倒是想攀,关键是攀得上嘛你!”
周薇白她一眼,“说得好像你攀得上一样!”
“你……”
“行了,干嘛呀?今天我们坐在这里是来集体追忆,悼念遗憾的吗?!”杜婉婉皱着眉出声,满脸都是不快。
其实现在想想,程然也算高中时候的男神了,那时候全校无数女生都对他不可抑制的春心萌动。
可他只理林玖月,她们有什么办法?!
她们都以为毕业酒会后他们都不会有交集,没想到居然还让林玖月歪打正着的修成正果了,真是气人!
她恼怒的喝酒,周薇刘洁也不说话,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一身家庭主妇打扮,她嫌弃的翻了翻白眼。
“你们怎么坐那么偏啊?”
顾米风尘仆仆的坐下,笑着和她们打招呼,杜婉婉不满的白她一眼,“你这穿的是什么啊?跟我们坐在一起真是丢人!”
“就是,本以为你嫁了张浩这个飞行员能有点人样,怎么还像是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似的。”周薇也嘲讽。
只有刘洁没说话,垂着眼坐在一边喝酒。
顾米看着她们怔了怔,笑起来,“我穿裙子带孩子不方便……”
“行了行了,没有人要听你说带孩子的事,你要来找我们究竟什么事?”周薇不耐烦的问。
“哦……”顾米垂着眼笑笑,“就是刚才在酒会上的时候,你们看到玖月旁边站的那个男人了吗?”
“哪个男人?”
“她旁边站的不是程然吗?”
她们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满满都是不耐烦。
“就是……和程然他妈也站在一起的。”
周薇一怔,“你说乔文谦?”
顾米想了想,点头,“对对对,就是他。你们……知道他的来历吗?”
“哼。”周薇不忿的冷笑,“何止知道,我是太知道了!”
她添油加醋的把之前项目的事说了一遍,杜婉婉和刘洁都没什么太大兴趣,在她们眼里周薇就是个弱智,被那个丑男哄得一愣一愣的,顾米倒是听得很起劲。
“可是,那个乔文谦是玖月的男朋友啊,她还带过他回家吃饭,我见过的。”顾米假装无意的说。
“瞎说什么!”杜婉婉怒斥,“你知道乔文谦是谁?你以为他只是’凌云’的总裁而已吗?’凌云’和他的家世比起来,这个都算不上!”她恼怒的伸出小拇指,“听过闻名世界的’Gage’财团吗?就是他祖父创办的!”
杜婉婉不忿的吐槽,“酒会上你没看见程然他妈对他都毕恭毕敬吗?乔文谦能看上林玖月?!你怕是来搞笑的!”
众人鄙视的目光看向顾米,顾米一愣,一副呆萌的样子,“可是……他真的跟玖月交往过啊,我和我妈都看到过的……连我儿子也是看见的。”
“切。”杜婉婉嗤笑着白她一眼,拿起手边的包抽出一沓现金放在桌上,“我真是被鬼摸了头才会在这里听你胡说八道浪费时间,这些钱足够买单,剩下的就赏给你带孩子吧,走!”
她们带着讥讽的笑意离开,顾米没说话,脸色却很是难看,刘洁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正看着手机若有所思,她回身离开了酒吧。
即便是到了现在,她也仍觉得顾米和善面容下是一颗无比黑暗的心,她几乎从不与她对视,她总觉得她眼里布满了阴暗。
是那种真正的,深不见底的阴暗。
她觉得,林玖月的日子……可能要没那么好过了。
海边的别墅里没有什么亮光,海浪阵阵冲刷海滩的声音让人宁静,可坐在客厅里的程然心里却只有久久不安的烦躁。
他没开灯,手里抬着酒,仰头一杯又一杯,黑暗别墅里唯一的光源是墙壁上的电视,电视屏幕上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今天下午的新闻发布会和晚上的酒会。
他今天一整天的表现轮番在电视台上演,郭芷柔那张混杂着愤怒、失望和震惊的脸每隔几分钟就能在他眼前出现一遍。
反击是令人愉悦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心里却越发空落了,丝毫想象中的快感也没有。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闭眼就是曾经那些孤独的日子。
他的生命,好像和别人有所不同。别的孩子似乎都是父母的天使,他们成长的每一步痕迹都有爱陪伴在侧,父母陪着他们长大,他们陪着父母变老,哪怕过程中会有矛盾,可爱与亲密才是唯一的主旋律。
可他非但没感受过什么叫爱,甚至也没感受过什么叫亲情。
十二岁那年,他去阿拉斯加露营,遇上雪崩差点死在雪地里,绝望的他在雪里待了超过十二个小时,他清晰的感受着身上的肌肉从柔软变为僵硬,身上的血液一滴滴变得冰冷。
他祈求着他的父母会因为联系不上他而寻求支援营救他,可他们没有。
若不是他穿了显眼的红色外衣被搜寻队员发现,他可能已经长埋雪山了。
而当他捡回一条命拼命奔回到纽约找他们的时候,他们甚至为了密集的会议连见他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不知道他遭遇雪崩的事,阿拉斯加雪崩的消息铺天盖地,他们甚至没有尝试着联系一下他。
纽约是程氏企业的海外总部,二十世纪末期的曼哈顿房价还未开始疯狂抬头,程氏在曼哈顿买下了一整栋楼,位置相当好,遥望华尔街。
那栋楼装修得很繁华,程然却觉得很冰冷,除了冷冷的桌椅之外,连身着灰色西装的男男女女也是冰冷的,甚至比他被雪埋住还要冰冷。他在郭芷柔的办公室里等了整整一天,在她的会客沙发上睡了两觉,喝掉了三杯茶水和五杯咖啡。
却还是没能见到她。
夜幕降临,大楼通体亮起灯光,他忍着眼泪从一楼的大厅里走出来,躲在楼体边缘的角落嚎啕大哭了一场。
从那一刻他发誓,他会斩断对他们仅存的那一点依恋,他是个没有父母的小孩。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憎恨起银行户头里那些冰冷的数字,他毫无顾忌的花钱,带着报复的味道。他请朋友们吃饭,点了满桌子的菜,自己却几乎不怎么动筷,在酒吧,他点最好的酒,请在场的所有人喝。
他成了所有人口中的“二世祖”,他毫不在意,玩世不恭,唯一让他难受的是,即便是这样,心里却还是像有个窟窿,总是透着凉凉的风。
他睁眼看着手里的酒,轻轻摇晃酒杯,杯子里的酒也缓缓摇动,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脸,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对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可她却一点也不甜美。
她是妩媚的,野性的,充满诱惑的。
“程然,我想要个家,你何时能给我一个家?我再也受不了这种漂泊的日子,我漂泊了半世,现在只想安定下来。”
“究竟还要等多久才能开始我们的计划?他们从未当你是儿子,除了漠视,他们还给过你什么?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等不了了,程然,你给不了我想要的,自然你也不会是我想要的!”
一些声音交织在耳侧,他看着酒杯红了眼眶。
如果,如果那时候的他能够狠绝一些,他是不是就不会再有遗憾,如果……他能再多有一些时间,他是不是就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曾经那些快乐就像发生在眼前,他也看不清是真是假,他以为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对他们进行报复,可当他面对着早就准备好的计划,还是按不下电脑键盘上那个“enter”键。
他的所有不幸,都是他们造成的,他明明那么憎恨他们,为何却始终下不了手?
酒会的新闻又在重播,镜头给了郭芷柔一个特写,他看着她那张铁青的脸,心里的情绪复杂难言。
他该感到快意的,她从未给过他任何温暖,她打碎了他所有关于幸福的向往,他成功的报复了她,他应该开心的!
他咬着牙喝掉酒杯里的酒,电视上的镜头一转,他带着胜利的笑容和一张美丽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用力的握着她的手,她白皙的皮肤都泛了红,可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只有担忧……
和心疼。
程然在遥控器上按了暂停,定定的看着她,心里忽然就像被砸了一记重锤,闷疼瞬间就弥漫开来。
她或许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用这样眼神看他的人,没有怜悯和同情,没有嘲笑和逼迫。关于过去,她一个字也没问过他,她甚至也没敢问他关于将来。
“不管父母和孩子之间有多少争执,出发点都是因为爱啊。”
他想起来多年前的她坐在水边上说的话,那时的她还有如瀑的长发,笑起来嘴边有甜甜的梨涡,那一晚,她的话几乎冲散了他内心的郁结。
他忽然不可抑制的难过起来,下车前她要抬手轻抚他的脸,可他挡开了她的手。
他甚至把她一个人丢在路上,她穿着那么贵重的礼服和高跟鞋,在人群里也美得闪闪发光,可他却把她丢在深夜里的大马路上!
一阵懊悔和后怕涌上心头,他丢掉手里的酒杯,拿了车钥匙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