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林萃山人2019-04-19 08:434,506

  说汪直一手遮天,权倾朝野,恐怕也夸张了些,汪直到底在司礼监不是老大,老大是掌印的怀恩,史载说他正直,位在汪直之上,倒不见二人有什么矛盾的记述。锦衣卫很狂吧,有一次,他们说仪仗需要人修理,一位姓贺的给事中心细,他检查后发现是人为弄坏的,锦衣卫的人想通过修理赚钱。事被揭露,锦衣卫的人跪泣求饶,这也多少说明些问题,锦衣卫胡来也不行。

  那时的朝臣,互相攻击,告状,打小报告是免不了的。你死我活动辄要人命的事情不多。社会的气氛也相对还宽松。成化十九年,南京乡试,考后社会上传言试题泄露。发榜后宴请得中者的鹿鸣宴上,表演节目时,只见一个老年的优伶背着一口杀好的猪上台,台上其他演员就问:“你背这猪干嘛?”老优伶说:“要卖啊。”又问:“打算卖多少钱?”老优伶说:这肉要四百两银子。”台上的其他人听了作势就要打他,老优伶说:“别打别打,您几位听我说,这猪肉有五十斤,只要银子一两。”说完就闭口不说了。众人又要打他,“你说,剩下的还怎么卖?”老优伶装作忍痛低声说:“那四个蹄(题)儿要卖四百两。”众人听了,哄笑散去。节目演完,台下看的考试官员都惊愕不已。这讽刺,他们当然懂,“卖蹄儿”就是“卖题儿”。事后也未闻演员挨整。

  上述这些轶闻,记载,或可一窥成化年间的情形。

  于是我们便可以推想,成化年间,再具体到汪直,厂卫的表现特别抢眼,大约是因为汪直主要收拾官员,他们的反弹才更引人注意罢了。话语权总在官员手里。

  汪直凭借西厂建立的威势,办官员的案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还参与军事行动。太监到边镇监军,这是成祖朱棣最先实行的,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举措。根本不懂军事的太监狗仗人势,往往成为掣肘,在实践中基本没起到好作用,前朝的太监王振,就是集此恶之大成者。

  可是,年青的汪直却以恶前辈王振为偶像,在提督西厂有了成绩,得到皇帝朱见深的宠信之后,更想在疆场上建功立业。在这方面,后世的记载也如同西厂的办案,同一件事,说法大异,总的说是贬远远多于褒。而当我们将不同的说法相对照,又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汪直。

  成化十四年,兵部右侍郎马文升奉命到辽东整饬军务。此前,时任辽东巡抚的陈钺滥杀无辜,激起边境骚乱,马文升到达后,平息了骚乱。这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是马文升禁止边境买卖农具,惹怒女真人,挑起边境事端。到底原因是什么,说不清。但当时明朝有规定,禁止铁器出境,如果农具为铁器,马文升禁止也是照章办事。女真人得不到需要的农具,自然闹事。双方各有说词,于是,成化十五年,皇上派汪直和刑部尚书林聪一同去辽东审理。后世之人记述此事,有说汪直到辽东,陈钺郊迎蒲伏,恪恭尽礼。随从汪直的人,各有重贿。于是汪直便说责任在马文升,导致马文升下狱,后贬谪至重庆,并廷杖李俊等五十六人。这又是一桩说法不同的官司。如果说马文升是被冤枉的,便是汪直和刑部尚书两人共同欺君,牵扯至五十六个人,这冤案也着实不小。可能吗?

  成化十五年,陈钺依旧巡抚辽东,奏请对海西的女真人用兵,朝廷派抚宁侯朱永为总兵,陈钺提督军务,汪直为监军。大军到了辽东,正好碰上女真的使者郎秀等四十人来进贡。汪直认为郎秀一行是来刺探军情的,把他们都杀掉,进而挖掘死人墓割下首级报功,也有记述说是汪直他们杀郎秀等人后,又越境烧毁女真人的庐帐,而后上奏大捷,凯歌还朝。结果,陈钺升户部尚书,汪直也加禄增俸,朱永封保国公。此事,也有说是汪直、陈钺一起出征,大获全胜的。好事恶事,怎么说也没败绩吧?

  次年,成化十六年,已经官居六部尚书的左都御史王越又和汪直、保国公朱永领兵西讨。汪直依旧是监军。有说他们在咸宁(今蒙古兴西县西北)打了一个小仗,即收兵还朝,上奏大捷,汪直等人又受赏。此事更有不同的说法,说“他们趁着雪夜,率领精骑向威宁海子大军奔去。他们兵分几路,打了蒙古人一个措手不及,蒙古人大败。”记述最详的,要数《明史演义》,此书是公认的史书性质,并非小说家言,文字如下:

  “王越怂恿汪直北征,(汪)直喜甚,忙面奏宪宗,当即下诏,命朱永为平虏将军,王越提督军务,监军便是汪直。克期兴师,向西进发。(王)越与(汪)直会着,恰劝直令朱永绕道南行,自与直带领轻骑,径直发大同。探悉敌帐在咸宁海子,泊名。即挑选宣府、大同两镇兵马,共得二万名,倍道深入。适值天大风雨,兼以下雪,白昼晦冥,空山岑寂。越等直至威宁,寇众毫不防备,如何抵敌,纷纷溃散,只剩老弱妇女,作为俘虏,并马驼牛羊数千匹,一齐搬归,便驰书告捷。宪宗即封(王)越为威宁伯,增(汪)直俸禄三百石。惟朱永迂道无功,不得封赏,怅怅地领兵回来。”

  这叙述是否比一两句贬词可信?汪直至少无过。

  说王越的坏话不少,但却是虚说。此书还记述了王越另一次行动。他因战功受命总制三边后,还曾率领总兵官许宁、游击将军周玉星夜前进,在红盐池,袭破敌帐,杀获甚众。等到敌人掠夺后回来,才发现老窝被端,只好痛哭一场,狼狈北去。更令人不解的事还有,到了弘治年间,已经七十岁的王越本已贬谪好几年了,听说鞑靼的小王子又来侵扰,竟让人向当时受宠的太监李广行贿,暗中保荐,弘治皇帝就特批,让他仍然总制三边军务。王越接到命令,立即出发。“驰至贺兰山,袭破小王子营,获驼马牛羊器仗,各以千计,论功晋少保衔,李广所举得人,亦邀重赏。”可见,王越并非只会讨好汪直,还是有些真本事的。难怪弘治皇帝朱佑樘由王越想到汪直,还想召回汪直干事,大家反对,也就算了。

  这些用兵行动,汪直是重要参与者,有些还是他张罗的。但无论怎么贬低他,也没有说他乱出主意,瞎指挥,更没有说他或因为他打了败仗。这就让今天的人恨不起汪直了。

  木秀于林,风必吹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话也许可以形容汪直几年强劲的风头。汪直还被御前文艺工作者搬上宫中舞台。

  宫中有个小太监名叫阿丑,诙谐幽默,会表演。有一次,他在皇帝朱见深面前表演节目。

  阿丑扮作一个醉鬼模样出场,走路歪邪,嘴里乱骂。

  另一个小太监扮作行人,看到醉鬼的样子,便对他说:“某某官长到了。”阿丑不理,继续骂。

  小太监下场,一会又上来,对醉鬼说:“皇上来了。”阿丑仍然不理。

  小太监又下场,再上来对醉鬼说:“汪太监到了。”扮演醉鬼的阿丑此时故作慌张的样子,抬脚就跑。

  扮演行人的小太监故意问:“皇帝你都不怕,难道还怕汪太监吗?”

  阿丑连忙摆手,说:“休要多嘴,我只知道汪太监,可不敢惹他!”

  皇上看了,若有所思。

  这之后,又一次演出,阿丑扮成汪直的样子,双手各持一把大斧,挺胸抬头,大步行走。旁边有个演员问:“你拿这两把斧子要干什么?”

  阿丑说:“看清楚,这是钺,不是斧子。”

  那人又问:“你干嘛要拿这两钺呢?”

  阿丑道:“这两钺非同小可,我自监军以来,全仗着这两钺呢!”

  那人又问:“那你这两钺叫什么名?”

  阿丑笑道:“怪不得你是个呆子,连王越、陈钺都不知道么?”

  宪宗听了,微微一笑。

  这戏演过之后,御史徐镛的奏折也到了,内容是弹劾汪直的,迎合皇上的心思是自然的了,更有一点,在对汪直攻击上,配合得也很有水平。奏折中说:

  “汪直与王越、陈钺,结为腹心,互相表里,肆罗织之文,振威福之势,兵连西北,民困东南,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厂,而不知有朝廷,但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浸成羽翼,可为寒心。乞陛下明正典刑,以为奸臣结党怙势者戒!”

  这话说得何其狠,说天下人只知汪直,不知皇上,已不是震主而是盖主了,更说汪直等人结党,这是把汪直往死里整的架势。

  不知宪宗是怎么考虑的,汪直被一撸到底,陈钺、戴缙、吴绶等削职为民。韦瑛曾诬人有妖言,当庭对质,竟无此事,所以被处斩,陈钺此前已被罢官。而项忠、马文升被重新起用。

  官场风云变得何其快也。

  此后史传也没有汪直的记述了。值得说道的是:在明朝几个执掌厂卫的著名太监中,汪直是唯一还算善终的!尽管是估计。

  汪直去后,西厂式微。

  西厂的威风是衰落了,东厂的气焰倒是不减,而且见涨。弘治年间,东西厂依然由太监提督。

  刑部郎中丁哲、员外郎王爵,这都是相当于今天正副司局级的干部,因为审案违逆了东厂的旨意,竟要将这二人流放。

  事情起缘于一个女人。有个千户吴能,生了个女儿,取名满仓儿。长大以后,性情风骚、淫荡,屡教不改,这在当时,绝对是一个女人特别是还没出嫁的女人的大问题。这吴能两口子也太不靠谱儿,竟然将女儿卖给了一个乐户。这种人家都是教人吹拉弹唱的,学好了便可到宫中演出。也许是满仓儿到了乐户家根本不好好学,又被乐户再转手,卖给了一个叫袁璘的乐工为妻,这倒也没出本行业。满仓儿的母亲姓聂,当初把女儿卖掉,她是不同意的,可改变不了丈夫的决定。后来吴能死了,聂氏就寻找女儿,只转手一次,很容易就找到了袁璘家。令聂氏没想到的是,女儿满仓儿也许念及当年父母无情,竟然不认当妈的。聂氏十分气愤,就和儿子将满仓儿诓骗到家,藏起来。袁璘花钱买的媳妇没了,自然着急,找到聂氏,愿意再花钱赎回媳妇。聂氏不同意。于是袁璘就告到了刑部。郎中丁哲、员外郎王爵二人审案,中间驳斥了袁璘几句,估计是这老兄脾气也大,又觉得自己有理,气急之下,口不择言,说着说着就骂起来。辱骂朝廷命官,这就有罪。二人下令,板子伺候!衙役不怠慢,一顿好打。袁璘回家,身上疼不说,心里满腔的冤情无处发泄,病倒在床,几天后竟死了。御史陈玉等人按规定检验袁璘的尸体,确定是病死,就作了结论,由其家人埋葬了。

  事就麻烦在太监身上。太监杨鹏正是得势,史传虽没说他提督东厂的什么的,也是个重要人物,至少在司礼监有权,他有个侄子,平时就和满仓儿有一腿。满仓儿从家里逃出来,找到杨鹏的侄子,这侄子又带她见杨鹏,把冤情诉说一遍,咬定是丁哲、王爵枉断,袁璘屈死。杨鹏听罢,即指令东厂北镇抚司,上奏丁、王二人审案,杀了袁璘这无辜之人,治罪应抵命。皇上接到上奏,便令法司再审。细细讯问,满仓儿没法抵赖,所有前后情节水落石出。可是,这是东厂插手并且有倾向性的案子,审案的人没办法,既不敢驳东厂的面子,又不忍将丁哲、王爵判死,就将满仓儿判杖刑,将丁王二位官员判流刑。

  小人物有时比大人物更有正义感。刑部吏员徐珪站出来,上奏皇上,为丁王二人抱不平,奏疏大意是:

  满仓儿的案子,丁王二人已审理得清楚了。太监杨鹏又唆使镇抚司,报假情况,陛下您让再审,审得实情。因为惧怕东厂威势,不敢公断。如今又要将丁王二人发配流放,这都是因为东厂搞鬼。我在刑部工作三年,见的多了。所谓的盗贼,多是东厂抓到的,或者是校尉挟私诬陷,或是为人报仇,或是接受了主犯的贿赂,找旁人抵罪。问刑的官员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可没人敢纠正,以致冤杀了很多人。我请求陛下撤消东厂,这样祸乱的根源就可以消失,天下也可以太平。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说了这些实话,即使陛下您杀了我,可只要您能听我的忠言,我虽死无恨!

  可是,你告的杨鹏不是一般太监,你要撤的东厂皇上看得跟心肝似地。小吏徐珪这奏疏,无异于与虎谋皮!皇上只当秋风过耳边。

  勇敢的徐珪!

  可敬的徐珪!

  东厂依然在进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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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爪牙——大明厂卫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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