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将尹禾郁的身影拉长。她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顾乔文的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其实，尹禾郁确实是喝多了。她脑子里还没消化她刚刚偷听到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她的身体下意识的自动做了这些举动。
顾乔文端起茶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又放下，才抬起头笑着站在他身前面无表情的尹禾郁，说道，“看来，是喝了不少酒。”
反倒是路森亚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尹禾郁，低声问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尹禾郁偏头看了一眼路森亚，没回答。她感觉头晕的厉害，即使她站的很稳，仍然觉得天旋地转。她又偏头看了一眼路森亚，一屁股坐在路森亚身边的空位上，继续盯着顾乔文看。
门外的路小北，右手扣着隔断缝隙，偷偷望向鸦雀无声的室内。
路森亚倒了一杯浓茶，递给尹禾郁。
“顾乔文，别以为我们都不清楚你的那点小算盘。”尹禾郁接过茶杯，仰头一口干了，也学路森亚将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用完了，就扔掉？呵，当我们路家是你的插脚抹布吗？”
“当初我不顾我爸的阻拦，执意嫁给顾廷礼，那是因为我爱他！即使我知道你的野心，我知道你利用了我对廷礼的感情，将我们两家的利益与荣辱强行捆在了一起，就是为了搞垮将当时的麦家，好巩固你在本城的地位。”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嫁给了顾廷礼？”尹禾郁笑笑，“从你第一次见我，你就该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
顾乔文看着此时的尹禾郁，眉毛一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尹禾郁的那天。
那天，顾乔文听说路森亚在玉枉街找到了那个小女孩，便急冲冲地向路家赶去。当他看到身材小小的尹禾郁不情愿地从路森亚的书桌下爬出来时，那张像极了尹乐卿的脸，让他立刻转过头看向路森亚。
果不其然，路森亚扯过尹禾郁的胳膊，将她背对着顾乔文抱起，企图躲避顾乔文探究的视线。
顾乔文戏谑地看向路森亚，问道，“森亚，你这样日日看着‘她’的脸，不会觉得心痛吗？”
他没等来路森亚的回答，却听见了稚嫩的一声，“滚。”
小小的尹禾郁， 握紧了拳头，对顾乔文喊了一声，“滚。”
“没想到，小时候一头养不熟的小狼崽子，居然长成了一条会看家的狗。”顾乔文站起身，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对路森亚感叹道，“她可真是尹乐卿的好女儿啊！你说是吧，森亚？”
顿时，路森亚额上青筋暴起。
“改日再聚。”顾乔文拍了拍路森亚的肩膀，走了出去。
路小北捂着脑袋，身体紧紧的贴着墙角站着，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等顾乔文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才探头探脑的走到门边，悄悄的推开门，走了进去。她轻手轻脚地绕过地上的瓷杯碎片，蹲在了路森亚和尹禾郁的面前。
路森亚抬头，看见来人是路小北，哑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爸，你们没事吧？”路小北将路森亚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声音居然在颤抖，她问路森亚，“顾乔文是不是终于要动我们路家了？”
“放心，他还不敢。”路森亚摸摸路小北的头，安慰道。路小北顺势伏在路森亚的膝头，侧脸看着一脸凝重的尹禾郁。
尹禾郁低头沉默。如果当初不是她任性妄为执意要嫁进顾家，让顾乔文有了能够重新洗牌本城家族势力格局的能力，那么顾家也不会在麦家倒台后几年里一家独大。那样的话，至少路家还有和顾家抗衡的资本。但现在，谁也说不清未来的局势走向。
她知道，路森亚说的那句话其实是给她听的，他在安慰她。
“爸，对不起。”
尹禾郁突然的道歉，让路森亚心里一颤。在他的印象中，向来倔脾气的尹禾郁可不是个会乖乖低头认错的孩子。路森亚看着尹禾郁三步并作两步离开，却没有开口阻止她。
窗外响起一阵刺耳的汽车鸣笛声，随后刹车声与物体碰撞声接连传来。路森亚与路小北的眼神交汇在一处，僵在原地的路氏父女俩瞬间被惊醒，慌忙向楼下奔去。
飞奔赶到车祸现场时，父女俩皆是泪流满面。路小北气的直跳脚，却又万般庆幸伤的不是尹禾郁。路森亚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立刻让他眼前一阵晕眩。他再顾不上什么风度礼仪，蹲在了地上。
尹禾郁拦了辆车，报了她和顾廷礼的那个家的地址。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车窗外闪过的万家灯火，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
她曾是一个弃婴，八岁前她一直生活在混乱不堪的玉枉街。她很早就学会如何看大人眼色行事，如何做才能不被欺负，如何做才能填饱肚子……一个孩童，为了能继续苟延残喘的生活下去，她不得不成为一个奸邪小人。
她本就是一朵长在阴暗下的夜来香，即使花开香气逼人，那也是在见不得阳光的时候。她改变自己的习性，伪装的再像一朵白莲花又如何？她始终成不了他捧在手心的那朵花。
“是这里，没错吧？”司机师傅将车停在院子门口，回头冲坐在后座的尹禾郁说道，“一共三十块。”
“谢谢师傅。”
四周寂静的只能听见风的声音。
房子里，果然没有任何的光亮。
尹禾郁拉开栅栏，踱进院子。多日未有人修剪灌溉的花草已经凋谢干枯，成了一堆杂草。她叹了口气，明知道不该再抱有什么幻想，却偏偏在心里仍期待着什么。
她在小路一边的凉椅上坐下。夜里的风，刮的人脸上生疼，鼻尖也冻得通红。她伸出手臂抱紧自己的双肩。很多时候，她身后的房子，不论白昼都空无一人。
在他们三年婚姻多的无数个漫长黑夜里，她都是这样独自坐在这里等顾廷礼。
要么等来的是顾廷礼带着一张张新面孔回来，要么等来的是顾廷礼和他带回来的女人一起离开。
后来，她连她要等的理由都忘记了。
她多希望不再是她等，她多希望她外出回来时，能见到家里为她亮着一盏灯。她多希望，顾廷礼能像她一样枯坐在这里，盼着她回来……
尹禾郁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奢望。从明天起，她会将对顾廷礼的痴心妄想全部斩断。现在，就让放任她……坐在这里，最后再等等他，好吗？
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接到了一条来自顾廷礼的短信。
尹禾郁将手机解锁，看到上面只有短短三个字：
“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