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故,就算宫中众人再想要隐瞒也瞒不住。
毕竟宫中人多眼杂,不说那些在宫中频频走动的达官贵人们,就单单是专门服侍各位主子的下人们便有成百上千个,难免有些不老实的宫人漏了口风,将宫中的事情传了出去。
更何况,那日变故发生之时,那带着满身杀戮之气进入皇城的大批军队,是皇城里面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的,同时也成为了很多人心中不可磨灭的阴影。
满城风雨,寻常百姓哪里经历过这样大的动荡?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面,皇城里的百姓们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就连那些无家可归的叫花子都纷纷躲到了城中荒废的破庙或者哪里的角落里面,人影都看不到一个。一时之间,皇城之中人心惶惶。
而柳熏儿身为茯国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在这样的动乱之中,自然是被自家爹爹勒令软禁在了将军府中,不得外出一步。这倒不是对她的责罚还是什么,大将军的几个儿女全部都被禁足在府中。
其实大将军考虑得还算周全,毕竟他手中握着茯国一半以上的兵力,是朝中拥有兵权最为集中同时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若是得到他的帮助,那简直就是半只脚都已经踏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而这镇国大将军又深得先帝信任,否则也不可能掌握兵权这么久还安然无恙。
在先帝驾崩之前,曾在深夜秘密召他进宫一趟,走的还是宫中的密道,直达先帝寝宫。两人谈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天亮时分才离去,谈话的内容没人知道,但是先帝所立下的遗诏却有一份留在了镇国大将军的手中。
将军深知在这样动乱的时候自己再怎么也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且还会成为大皇子习晟至关重要的目标。于是,深知宫中那些阴暗手段的他便将自己的家人着重保护了起来,免去了受人胁迫的可能。
然而,柳熏儿却并不能理解自家爹爹的良苦用心。
虽然将军将她们保护得很好,但是宫里的消息还是毫不停歇地传入了柳熏儿的耳中,她的心随着那些传回来的消息一上一下。她挥退了服侍自己的丫鬟,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不停地踱着步子,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心里的那阵慌乱一般。
不同于往日的大红大紫,今日的柳熏儿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曳地长裙,外面罩着一层花边薄纱,袖子和裙边儿都绣着金线所勾勒出来的流云卷,一头秀丽的长发亦是只简单地挽了一个蝴蝶髻,用两支做工精致的扶桑花银簪固定住,裙摆坠着的一圈儿同色流苏随着她不断走动的步子不住地摆动着。
“怎么办?怎么办?”
柳熏儿低低地自言自语道,双手不断地揉搓着,手中捏着的手帕早就被揉得不成样子,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上也是褪下了往日的张扬与傲慢,不自觉地浮上了满脸担心的神色,“近来宫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想必早已经乱做了一团,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口中所说的“他”,并非是宫中哪位得宠的达官贵人,亦不是哪家俊俏的公子哥,而是一个本不该出现在皇宫之中的人物——木冥。木冥的身份,是受到世人唾弃同时又让他们惧怕无比的杀手,而他却是江湖榜上排的上名的十大杀手之一。
柳熏儿想想就气愤,若不是他中了毒,又怎么会落入先帝的计谋之中?又怎么可能会像现在这样被禁锢在宫里的地牢之中受尽折磨!
本来现在正是皇宫动乱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管地牢里面的那些犯人,柳熏儿明知道现在木冥反而要安全一些,却仍然忍不住担心。
她犹记得这场动乱发生之前的前几日,户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因为犯了事被关到地牢之中反省的时候,她曾借着去看他的借口偷偷看了眼木冥,那一眼,却是让她触目惊心!
她看到,木冥被牢牢锁在架子上,一指粗的铁链禁锢了他的四肢,更是有一条直接从他的琵琶骨穿过,一直延伸到了后面那堵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的墙上!
而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身上也是根本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原本洁白的囚服早已经破得不成样子,被血染得鲜红!透过破烂的衣服看过去,他的身上全都是被鞭子狠狠抽打过的痕迹,那些撕裂的伤口让柳熏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一阵阵地疼。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木冥这样脆弱的模样,他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十大杀手之一,怎么能是这样一副模样!那个时候,她差一点就要扑过去抱住他,将他带离那个可怕的地方。
可是她不能,她不是一个人,更不是孑然一身。她与将军府牢牢联系在一起,只要她行差踏错了一步,便会将将军府推入万劫不复之中!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亦没有那些所谓的正义与怜悯之心,她只是一个小女子而已,那些旁人的事情与她何干?但是,她绝对不能将将军府牵扯进来,那里有她的娘亲和爹爹,她不能够拿他们来冒险!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日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她是带着怎样复杂的心情。
柳熏儿满面愁容地又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不再走来走去。她拿起桌上精致细腻的青花瓷茶杯,将里面早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在桌边坐下来,心中的担忧半点不减。
她的脑中不断浮现着那一日所看到的情形,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与木冥初相识的场景。
那天,她与爹爹因为丞相家公子前来提亲的事儿吵了起来,一气之下便冲出门来,独自一人跑到城郊的一处湖边散心。
那里是她偶然发现的,位置比较偏僻,但风景很好,每次她心情不好了,就偷偷地溜出府来,到这里来散心。
她如同往常一般来到湖边玩耍,却在木桥之上发现了几滴鲜红的血迹。柳熏儿眉头一皱,想着是不是这附近有人在猎杀动物。于是,她便循着那一点一滴的血迹找了过去,径直走向了一处茂密的竹林之中。
就在她走进竹林的时候,一把利刃瞬间贴上了她的脖子!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她居然如此之近,甚至于她都能感觉到那利刃之上所泛着的森冷的气息。
“谁派你来的?”同样森冷的语气,在柳熏儿的身后蓦然响起,所伴随着的,是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仿佛此时此刻站在她身后的这人,是刚从血池里面爬出来一般。
柳熏儿虽然身为将军府的小姐,但毕竟是个女儿家,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当时便吓得说不出话来,身子也不住地发抖。
可是身后那人都已经将利刃放在了她的脖子上,哪里还管这些!见她一声不吭,就要准备动手,手中的利刃却在下一秒掉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本来柳熏儿都已经近乎绝望了,眼看着威胁自己生命的东西远离,自然是立马便向前跑了出去。直到跑出好一段距离之后,听到身后没有动静,才敢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看。
在她方才所站立的地方,此时此刻正倒着一个一身深青色劲装的人,戴了个狰狞的鬼怪面具,面容看不清楚,不过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而他的身边,躺着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剑,应该就是刚才用来挟持她的。
眼看着那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柳熏儿的胆子便大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却发现他原来受了很重的伤,这时候估计已经晕过去了,于是她便果断在他身上踹了两脚解气:“让你吓我!让你吓我!”
就在这个时候,男子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目光阴冷地盯着她,着实把柳熏儿吓了一大跳,立刻跳开一段距离,做出一副防御的姿态来。
然而,等了许久许久,也不见他有下一步动作。
在确定对方没有威胁了之后,柳熏儿的胆子就更大了,对着他“上下其手”,将男子身上所带着的什么匕首、暗器、软剑什么的全部丢到了一边去。而后者无奈实在动不了,只能用冷到极点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她。
“咦?这是什么?”
随着柳熏儿一声疑问,男子的目光也转向了她手中的东西,只一眼,他的目光便变得愤怒起来,把不经意看向他的柳熏儿吓到了。
“看什么看!”她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道,然后翻看着手中的木牌:“木,冥?这是你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嘛。这东西对你很重要?那就当作你吓我的补偿了。”她说着,把那块木牌揣进了自己怀里。
然后,在木冥那几乎要变成飞刀的目光之中抬手将他的鬼怪面具掀掉了。一张俊俏无比的脸庞出现在柳熏儿的眼前,让她不由得看出了神。
“喂喂,小子,看在你长得这么漂亮的份上,我就救救你好了。”
……
过去的一幕幕浮现在柳熏儿的眼前,她不由得抬手轻轻抚摸着贴身戴在脖子上的木牌。
柳熏儿充满担忧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温柔的笑意,也许,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将心都交给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