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听一个失聪的十七岁亚洲女孩优美的琴声,这间小教堂变得热闹了起来。
现在,每天到教堂里弹琴,已经变成了夏茵茵最期待的事了。
维克先生很喜欢跟蓝沐风聊天,每当人群散去之后,维克先生总要和蓝沐风东聊西聊,夏茵茵只能坐在教堂的椅子上等待,无聊地望着教堂古老的石头墙面,或是抬头看看小型的彩色镶嵌玻璃窗,要不就愣愣地望着和维克先生说话的蓝沐风。
到底蓝大哥的德文有多好啊!可以看艰深的德文书,也可以和每一个德国人都谈笑风生,还保持着他一贯的优雅!夏茵茵又羡慕又崇拜,眼神里总是充满着掩饰不了的爱慕。
以前老躲着人群,所以没有注意到很多事。如今她观察着维克先生和蓝沐风说话的样子,猜测维克先生也是早就认出了蓝沐风,因为他那张总是红红的脸上,写满了无数的崇拜之情,谈吐举止间对蓝沐风相当的敬重。
本来一向不肯在人前露脸的蓝沐风,如今却每天将自己暴露在已经认出他的人面前。
蓝大哥可是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做出违背他自己心意的事啊!
每每想到此,夏茵茵无法不红了眼圈,无法不感动,无法不感激。她总觉得自己欠了蓝沐风很多,多到她不知道该怎么还给他。
这一天,照例在“音乐会”后,维克先生和蓝沐风聊起天来,只不过,夏茵茵觉得这次似乎聊得特别久,而且在聊天的过程中,蓝沐风和维克先生有时会将目光投到她的身上。
晚上睡觉前,夏茵茵拿着蓝沐风给她的一本托尔斯泰短篇小说集在读,她难得没有打瞌睡,蓝沐风却突然要她阖上书本,说有事要跟她商量。夏茵茵便面对着蓝沐风,盘起自己瘦丁丁的两只脚坐在沙发上。
但是蓝沐风没有写字,只是先凝视着夏茵茵,抚摸着她的脸。
“蓝大哥不是要和我商量事情?”反而是夏茵茵先问了。
“今天下午维克先生跟我说,他想请你在星期天的下午在教堂举办一场音乐会,正式的小型音乐会,时间上60分钟就够了。”蓝沐风写。
“正式?”
“对,他会在教堂外的公布栏上贴上简单的海报,时间订在下午两点半。”
一听到是这样的情形,夏茵茵立即退缩了。“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像现在这样不是不好,但是茵茵已经在教堂里小有名气了,大家都很期待你能有一场个人音乐会。”
“可是……”夏茵茵写了两个字,突然放下笔,皱着眉头,低垂着目光。
“你放心,来的人基本上应该都还是那些常听你演奏的老先生老太太们,维克先生这么做,只是想让你有点‘名分’而已。”
看到“名分”二字,夏茵茵忍不住抿着轻轻嘴笑了出来。
“有蓝大哥在,一切都不用怕。天塌了,有蓝大哥替你顶着。”蓝沐风写完,用着一种充满希望的笑容凝望着夏茵茵漆黑的瞳孔。
是的,天塌了,总有蓝大哥顶着!夏茵茵鼻子一酸,眼前就又模糊了。
“不用怕,我在这。”蓝沐风抓起她的两只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嘴里说着。他知道夏茵茵读得出来。
是的,蓝大哥在,不用怕……
考虑了一会儿,夏茵茵终于点了点头。
一见到夏茵茵点头答应,蓝沐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把又抱住夏茵茵。
他们找时间开车去了一趟慕尼黑,因为夏茵茵没有带礼服来。德国的衣服没有那么好看,蓝沐风带夏茵茵去买的是意大利品牌的礼服。
礼服夏茵茵挑了一件白色的,以弥补她失去的那件白色礼服。
虽说夏茵茵已经习惯于每次“练琴”时,都有一群人在底下听着,替她拍手鼓掌,但是毕竟与正式开一场音乐会,那怕只是一场小型的音乐会,那压力都还是有所不同。
前两晚,蓝沐风索性睡在夏茵茵卧室里的沙发上,守着她,担心她会做恶梦。
果然不出所料,夏茵茵还是做了恶梦,但是她从恶梦中醒过来后,已经比较能够快些在蓝沐风的怀抱中恢复自己的情绪,不会被困在恶梦或是恐惧中走不出来。
“茵茵有进步了,蓝大哥很开心。”蓝沐风告诉夏茵茵。被蓝沐风这么一说,夏茵茵也感觉到自己的进步,高兴得笑了。
星期天终于到了,夏茵茵穿着那件新的白色新买的礼服,弹了星期天下午的音乐会。
音乐会开始之前,夏茵茵和蓝沐风坐在那道木门里的小房间内等待,这种感觉,就跟从前一模一样。
在等待的时间里,蓝沐风只是默默地守在夏茵茵身边,暖暖她的手,或是摸摸她的发丝。
时间到,走出那道木门的时候,底下响起了掌声。夏茵茵耳朵虽听不到,但心里的耳朵却听见了那熟悉的掌声。
蓝沐风没有待在木门后的小房间内,他坐在教堂第一排椅子的最旁边,那是维克先生特别帮他留的位置。
从钢琴上,夏茵茵只要稍微将目光往右前方望去,就会看到虽然坐在角落,却仍难掩神采四射的蓝沐风,正用着他美丽而又散发星辰般光芒的双眼,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
第一个音开始之后,音乐会就正式展开了。
一曲接着一曲,夏茵茵听着她心中的音乐,心无杂念的弹完了。
结束之后,当夏茵茵转身面对观众,她见到大家非常用力而又热烈地鼓掌,夏勒太太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感动到站起来拍手。其他的老人家们也纷纷效法,一个接着一个站起来拍手。
再将眼光放到蓝沐风身上,只见蓝沐风眼光闪烁,嘴角上带着微笑。
有那么一瞬间,夏茵茵产生了一个错觉,她觉得她听见了那些热情的掌声。
她听见了蓝沐风为她喝采的声音。
音乐会后,夏茵茵在Ansbach越发是小有名气了,蓝沐风告诉夏茵茵,维克先生说大家都很期待能有第二次的音乐会。
“所以我要有第二次的音乐会吗?”夏茵茵问。
“压力不要太大,我们至少先休息几天。”蓝沐风摸着夏茵茵的头,写下他的回答。
隔天,蓝沐风订的两架史坦威钢琴终于搬来了,客厅因此变得有些拥挤,但是有了每天可以练习的钢琴,对夏茵茵来说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
等到那几个搬琴的德国人走了以后,蓝沐风又请人来调了音,两台琴,要调几个小时。
等待的时间里,蓝沐风拉着夏茵茵到餐厅里吃点心,张妈妈刚刚预备下一桌的下午茶。
这时,uncle rain夫妇正好来找蓝沐风,他们四个人便坐在餐厅聊天。夏茵茵无法加入他们的话题,本来是无心无思的吃着盘子里的蛋糕,但不知道他们聊到了什么,蓝沐风的脸忽然垮了下来。
钢琴调音调好之后,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uncle rain夫妇吃完晚饭后就离开了,蓝沐风带着夏茵茵到后面的小径去散步。
“蓝大哥,今天下午uncle rain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夏茵茵停下脚步来写。
“我没有不高兴。”
“蓝大哥,我看得出来你不高兴。”
知道已经瞒不过夏茵茵了,蓝沐风抿了下嘴,用力摩娑了一下夏茵茵的头顶:“茵茵越来越古灵精了,uncle rain他们都没看出来,你倒是看出来了。”
“我可以知道吗?我能替蓝大哥分担吗?”
没有立即回答,蓝沐风拉着夏茵茵走到了草地上,两人席地而坐。这时候天色还是亮的。蓝沐风凝望了远方一会儿,心里同时也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告诉夏茵茵uncle rain所说的事。
“纽伦堡的华人圈最近邀请了卓璿来演出,听说卓璿还带了三浦杏子来。”
夏茵茵看了,低下头来,蓝沐风立即将她搂进怀里,摩娑的她的面颊。又抬起她的下巴,说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不怕,不怕。”
忍着眼泪,夏茵茵发抖地写道:“蓝大哥,我不想去音乐会。”
“不去,不去。”蓝沐风连写也不写,直接用说的,然后紧紧抱着夏茵茵这只发抖的小猫。
“可是,我知道你们是朋友。”
“他这么对你,不是我的朋友。”蓝沐风毫不迟疑地写道。“茵茵放心,没有人知道我们在Lehrberg住着。”
点了点头,夏茵茵安心了,脸和手都贴在蓝沐风的胸膛里。
这天,蓝沐风又睡在夏茵茵房间的沙发上了。
隔天早晨吃早餐的时候,夏茵茵倒是神清气爽的,蓝沐风看她精神好,拉着她到钢琴前,拿出了一本谱。
“这是莫札特的双钢琴奏鸣曲。”蓝沐风写着。
双钢琴?夏茵茵瞪大了眼睛望着蓝沐风。
对夏茵茵笑了一笑,蓝沐风又写:“这首曲子你没听过,所以我先陪你一起读谱,你边读边在心里唱音符,然后脑子里就会有音乐出现了。你弹第二部,我弹第一部。这是一首愉快开朗的曲子,想的时候要开心一点,跟着我,好吗?”
用力地点了点头,夏茵茵非常期待和蓝沐风弹双钢琴。
于是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蓝沐风细心地给了夏茵茵拍子速度,于是夏茵茵跟着这拍子和速度开始读谱。
一开始心里还是有些空空的,但蓝沐风紧贴在她身旁,夏茵茵可以感觉到蓝沐风似乎在陪着她轻唱,身体还微微有些摇摆韵律,夏茵茵尝试跟着他,不多久之后,她的心里也开始有了莫札特双钢琴的旋律响起。
有了四手联弹的经验,现在要弹双钢琴,感觉上没有那么陌生。只是四手联弹时蓝沐风都选慢板乐章,现在却要从快的第一乐章开始。
读完了第一乐章之后,蓝沐风要夏茵茵先不要再读下去,带着她走到钢琴前,在夏茵茵的架上放了谱,自己那边却没有谱。
“分谱我现在找不到,所以我先背谱。”蓝沐风解释。
这时夏茵茵幽幽想起来,孟磊曾经说过不管多难或是多复杂的乐谱,绝顶聪明的沐风都几乎可以过目不忘。
双钢琴不比四手联弹,蓝沐风可以紧贴着夏茵茵坐着,双钢琴是一人一架钢琴,夏茵茵突然有些不习惯蓝沐风离她那么遥远……
从自己这架钢琴前别过头望向另一架钢琴前的蓝沐风,蓝沐风正用点头的方式打拍子,速度很快,但夏茵茵仔细地跟着,马上抓到节奏的律动。
曲子一开始就是两人的合奏灿烂辉煌的导奏,然后蓝沐风先弹,接下来夏茵茵马上接上来。
这首曲子洋溢着莫札特式的青春欢乐和天真烂漫,夏茵茵虽然只能在脑海中听到旋律,但是她已经喜欢上这首欢乐愉悦的曲子了。
万一两个人没有合在一起时,蓝沐风会跑来夏茵茵身边,指着谱上的某处重新开始。第一次总是生疏,但是两人休息了一下,接下来又弹了第二次之后,夏茵茵已经开始越来越熟练,脑海中的旋律也跟着越来越清楚。
然后两人出去散步了半小时,回来之后再弹一次。这一次,又更加熟练了。越熟练,就越能融入曲子的音乐氛围。
如此愉快的一首曲子,夏茵茵弹得开心极了,在音乐里她开怀地笑着,尽情的弹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耳赫然中闪过一串愉悦甜美如珍珠般美妙的琴音。
她吓了一跳,立刻停了下来,征征地望着蓝沐风。蓝沐风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想再试一次。
于是,他们重新试了一次,虽然这一次是什么也听不到,但夏茵茵跟蓝沐风说了音乐会中仿佛听到掌声,与今天似乎听到琴声一事,蓝沐风却高兴得紧紧抱住她。
“不急,我们慢慢来。”蓝沐风目光闪烁。
看到蓝沐风这么高兴,夏茵茵自己就更加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