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指甲不断叩击着桌面。
陆小冬吞了一下口水,使劲搓了搓藏在桌子底下的双手。
梁梦放下他的作品集,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你的作品我看了,总体还不错,但是……”
一听这话,陆小冬的半颗心都提了起来。俗话说得好,“但是”后面才是真心话。
果然,她又道:“但是缺乏能够直击灵魂的东西。”
他低下头,心想这下没戏了。他都能想到回去之后冷静会露出的表情,她不会嘲笑他,说不定还会安慰他,然后不停地给他找别的工作……哎好烦,为什么人一定要工作呢?明明不工作也不至于饿死。
看着他颓丧的表情,梁梦莞尔一笑:“不过我现在是招设计助理,不是主设计师,只要专业过硬,独创性的问题,有的是人会解决。”
“您的意思是?”
“如果你觉得你的专业已经过硬了,那明天就可以过来上班了。”
“哦……”他眨眨眼,又有点不确定地问道,“那到底是硬,还是不硬啊?”
梁梦又好气又好笑地答道:“硬硬硬,放心来吧。对了,你的脚是43码吗?”
“是啊!这您都看得出来?!”
“我就知道,那正好来做试鞋模特,明天洗了脚再来上班。”
“……哦。”
收到陆小冬的信息时,冷静正在和王太子开会。
面试通过啦啦啦~明天就让我来上班~~谢谢亲爱的,我一定会努力哒~~~(〃’▽’〃)~~~
她噗嗤一笑:这个老古董,都emoji时代了,还是那么喜欢用颜文字。
王太子看到她对着手机笑,皱了皱眉,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了?难得看你笑这么开心。”
闻言,冷静立刻收敛了笑容:“没事,我们继续吧。”
“休息,休息一下。”他伸了伸懒腰,一副浑身没力气的样子,趴在桌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我现在好饿……要不咱们先去吃饭吧,我刚刚知道了一家非常好次的餐厅!”
本想拒绝的她,再一次在他的美色面前败下阵来:“……好吧,但不能喝酒,不能耽误明天的工作。”
“好耶!”他打了个响指蹦了起来,瞬间满血复活。
一栋有着巴洛克式穹顶和彩色玻璃窗的小楼,推动笨重的红杉木门,一位穿着旧式西装的白人老绅士走出来,一说话便是一口地道的伦敦腔。他带领两人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两旁挂着的是各种拜占庭风格的马赛克镶嵌画,每一张画都用隆重的金色画框装裱起来,而上面的宗教人物却每一个都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姿势。
轻快的爵士乐从走廊尽头飘过来,夹杂着鼎沸的人声。
老绅士掀开帘子,音乐声音疏忽放大。
体面的男人,优雅的女人,觥筹交错,笑语嫣然——俨然是一场上流社会的私人聚会。
冷静看了看自己的职业套装,生气地瞪着王太子:“你不是说来吃饭吗,怎么回……”
“嘘——”他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稍安勿躁,“别急,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完,他向那老绅士耳语了几句。
对方听完,笑了笑,对着冷静做了个请的手势:“Miss,this way please。”
冷静一头雾水地看着王太子,后者向她点了点头。
“搞什么鬼,神神秘秘的。”嘴上抱怨着,但她还是跟着人家走了。
王太子望着他们的背影,眼底闪动着异样的神采,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惊喜。
“Lucas?”
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王太子回过头,笑着看向那个叫着自己英文名的大个子爱尔兰人:“Anderson,long time no see。”
两个人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熊抱,互道对彼此的相思之情。原来他们俩在沃顿商学院读书时就是室友兼好基友,不仅同吃同住同打游戏,还一起参加橄榄球俱乐部,在校际赛中帮助学校拿过名次。然而毕业后Anderson就选择回了国,而王太子则留在美国继续混日子,之后两位基友就没怎么见过面了。这回Anderson来到中国,其实是有公务在身,他现在正担任国际金融巨头摩格资本的亚洲投资顾问,中国区是他继日本后的第二站。
一顿“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长吁短叹后,Anderson忍不住问起王太子的近况,这才得知这个最叛逆没有之一的boy竟然乖乖回家继承了家业,让他连呼不敢置信,一直缠着他询问是什么让他做出了如此大的转变。
对此,王太子只是耸耸肩,一脸风淡云轻。正准备调侃他两句,却见他看着自己的身后,微微张大了眼睛。
他心中一动,转过身,一瞬间失了神。
一个礼拜前,他在朋友的旗袍店见到这件白色旗袍时,就立刻想到了她穿上它的样子。当他发现自己连续好几天都在想象这个画面时,便偷偷找莉莉要来了她的尺寸。
没想到,真的很合适。
纯白如雪的锦缎,肩部精致的蕾丝拼接,点到而止的开叉,将她精致的曲线包裹其中,露出那白皙细长的脖颈。干练的马尾被松开,重新编织成了一支麻花辫,优雅地别在脑后。淡淡的妆容清新淡雅,一点朱唇像玫瑰花瓣一般绽放,无怪乎Anderson在他背后轻声叹道:“What an eastern pearl!”
他站起身走到冷静面前,无声地笑了。
冷静却丝毫不买账,翻了个白眼瓮声道:“干嘛让我穿成这样?旗袍最难受了,连动都动不了,不过意外地倒挺合身的,这家俱乐部还有租借礼服的服务?”
他笑着点点头:“喜欢吗?喜欢就带回去好了。”
闻言她瞪大了眼睛,连忙摇摇头:“快别了,我可买不起。”
“你是我带来的,当然是我付账。”
“真的不用了,我平时都穿套装,这种根本用不着。”
“谁说的,今天不就用着了?你就穿着吧,我喜欢看。”
“……谁管你啊。”她扁扁嘴,感觉心跳的节奏有点超过了。
他挑挑眉,将手臂伸过去。她明白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待到王太子介绍Anderson的身份时,她才隐隐反应过来了什么,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
整场派对一直进行到深夜,宾客们醉得已经开始东倒西歪,胡言乱语了。Anderson也不再压抑自己对冷静的倾慕之情,提出想要为她唱一首歌,还非得拉着王太子为他伴奏。
冷静尴尬地笑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王太子。后者眨了眨眼,凑到Anderson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回过头来,欣然答应了这个浪漫的不情之请。
看到他这样满不在乎的样子,她有点生气,却也不想打乱大家的兴致,只好点头同意。Anderson欣喜若狂,立马走到三角钢琴边上,先是感谢所有的朋友愿意参加这次聚会,然后说到正题——用一首歌来表达对一位美丽女士的感谢,感谢她的出现,照亮了这个同样美丽的夜晚。
他唱了一首《今夜无人入眠》,唱得非常好,好到跟专业歌唱家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不过更令人惊艳的,是王太子的伴奏。他就那么坐在钢琴面前,行云流水般的音符从他指尖倾泻而出,那么快,他却弹得轻松自在,自由得仿佛一只云雀。前奏,间奏,高潮,结尾,带领听者冲上云霄,又俯冲大地,回归最后的平静。
当音乐停止,她睁开眼睛,仿佛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旅行,最终又回到了家乡。她望着起身致谢的他,心中充满了对这个人的疑惑。他就像一颗洋葱,每拨开一层,就会出现另一种面目。她不断地拨,他就不断地变,好像永远也不会有尽头的样子。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她又究竟为什么会想知道呢?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连王太子坐在她身边不停说话,她都没怎么听见。
“冷静?冷秘书?冷小静?静静!”
“……啊?”
“哦,叫静静你才总算肯理我了~想什么呢这么专注?连老板的话都敢不听了。”王太子好笑地看着她。
她愣了愣,随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了脑中:“没什么,可能是有点醉了。”
“醉了?”他挑挑眉,伸手碰了碰她的颈项。
温热的体温令她浑身一僵,连忙躲开了他的手:“你、你干嘛?”
“看看你有没有发热啊,奇怪……你也没喝多少啊,我都替你喝了。”王太子皱着眉头,有些困惑地说道。
“……哦,谢谢,我没事。”她尴尬地笑笑,“说起来,你跟他谈得怎么样了?”
王太子看了看反光镜里正在前面开车的司机:“到前面的路口把我们放下,我陪她走回去。”
司机:“是。”
冷静看了看他,随即闭上了嘴巴。
灯火通明的街头,两个人并肩而行。他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一声单薄的西装,却似乎完全没有感到寒冷的样子。
“你不冷吗?还是穿上吧,我有外套。”说着她便要把他的大衣脱下来还给他。
他立即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穿着吧,我天生体温高,不怕冷。”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用力裹了裹大衣,然后问出了她这一路一直在等待的问题:“现在可以说了吧?”
王太子轻笑,眼中流露出欣赏:“摩格对尚华早有兴趣,只是时机早晚的问题。Anderson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他的大学好友开始进入家族企业的时候出现,真是美丽的巧合啊。”
冷静皱眉:“你是说,摩格故意让Anderson来接近你。”
他挑眉,打了一个响指。
“你的想法呢,如果让这种巨无霸进入尚华,虽然能让尚华短期内突飞猛进,但他们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怕我们稍有不慎,就会被这些鲨鱼吞噬……”
“老头经常跟我说一句话,企业经营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尚华现在的规模确实已经非常大了,但作为一家纯正的家族企业,它的股本结构是不合理的。而且在这种紧张的国际局势下,如果没有国际资本的加入,我们在海外的零售业务会像现在这样——只能在一线国际都市开一些赔本赚吆喝的旗舰店,若想跟那些本土零售巨头竞争,无异于以卵击石。你算算看,光是外贸部门去年受理的反倾销案件,就有多少?而就在这几年,那些得到了资本的青睐,在国际市场上大开杀戒的新兴品牌就有多少?冷静,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早做打算。更何况……”
“更何况你需要借用他们的力量,从那帮老臣手中彻底夺回大权,对吗?”
王太子点点头:“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头自己要跟他们讲兄弟情,不好意思干他们走。就让我坐这个位子,让我来干着刀口舔血的脏活,还美其名曰锻炼我,人家是坑爹,而他,就是这么热衷坑儿子。”
冷静一愣:“……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笑了:“老头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当然会用最大的善意去看待他。不过我到底是看着他变老的,多少还是比你更了解他一点。他这个人啊,只要是为了尚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什么人都敢骗。”
“……”她低下头,心里五味杂陈。为了完成王天奇对她的嘱托,这段时间她对他确实太严格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他,有些惭愧,也有些心疼。
但是,即使她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有多苍白,她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或许他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坏,或许他有别的隐情呢?”
“能有什么隐情,真去火星钓鱼了?”他哈哈一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不是,他……你为什么不直接联系他,当面问问清楚呢?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你的父亲啊!”
“哦?这位正义女士,你说得那么欢,可你自己呢?你对你父亲,又是怎么做的?你知不知道,他被你赶出去的时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啊。要不是我,他现在还在睡公园呢!”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毕竟他答应了冷卫平不说的。但心里的气又没消,不想跟她低头,便转身离开了。
冷静站在原地,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平静了一下起伏的胸膛,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直到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她顿了顿,才道:“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