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滔滔不绝延绵万里,三国曹魏才子曹子建曾作《洛神赋》,赋中大书洛神宓妃之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可此时,浪涛中,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飞速穿梭,鱼龙潜跃,才真是婉若游龙!一群垂髫稚子在岸上欢呼雀跃。
“游儿哥,跳龙门!要看跳龙门!”
江游儿在水里恣意游弋,冰冷的水流与他而言却是沁入心脾的畅快,只因他的常年被一种怪病折磨着,身体总会时不时地发烫,烫的厉害时不仅五内俱焚,更是有种剥皮抽筋的苦楚,难忍至极,每次只有全身泡在河水里才能缓解。多年来他不畏严寒,反而有一身常人没有的水性,说是水性,不如说是一股邪力。
深吸了一口气,他一猛子扎得很深,水面湍急,水花四溅,可水底深处却显得平静。他让自己悬浮着,四处张望,远远看到了一群鲤鱼乌压压过来,并很快将他包围,一时间水底也显得更暗。
江游儿正要施展本领,可恍惚间,四周的黑暗猛地勾起他脑海深处的记忆。
那一刻,他仿佛被塞进了狭小湿滑的甬道,而且不断的被甬道内壁蠕动挤压进深处,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那头妖蟒的腹中,无比的黑暗让他绝望窒息,而眼前不远处的一点亮光闪烁让他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
那是龙珠,是祭典上他必须要拿到的龙珠,此刻已经近在咫尺,他努力伸手,可妖蟒腹中的粘液已经开始腐蚀他的皮肤,灼热的疼痛仿佛没有尽头并不断加剧。
就在此时,巨蟒猛地蹿上天空,正是要化龙升天,然而它这一动,龙珠转而向江游儿坠落,不过鸽子蛋大小的龙珠恰巧便落入了他的口中。
仿佛是吞了颗刚刚温热的煮鸡蛋,并非想象中的坚硬还有几分弹性。然而吞入腹中只是一瞬间,江游儿身上的疼痛就戛然而止,仿佛是沸水骤冰,甚至窒息感也消失。可他还来不及庆幸,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腹中仿佛着了一团火,并越烧越旺,几息之间全身的血液都像沸腾了,甚至黑暗中他看到自己的手都发出了暗红色的光,堪比烧红的铁。
而这一刻,妖蟒似乎也感受到了剧痛,因为江游儿触碰之处,都有“滋滋”声和烧焦的味道,他已经感觉到妖蟒在剧烈的挣扎翻滚,他晕头转向,更是火热难当,而在痛苦之下,他狂性发放,烙铁一般的手不断的从妖蟒腹中抠出肉塞入口中,顿时让他的痛苦缓解,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管不顾地开始抓挠,狼吞虎咽。
“哤——哤——”
一声声龙吟已经传来,却显得万分震怒,不断扭动身体,即便是在它体内,也让江游儿骨骼都要移位,可江游儿就像一块火炭在它体内,犹如附骨之疽。
无论妖蟒如何挣扎吼叫,都不能阻挡江游儿的疯狂吞噬,妖蟒的血肉成了他缓解痛苦地良药。
而妖蟒的动静也越来越弱,江游儿猛然抓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肉囊塞入口中,居然尝到了一丝苦味,而苦味入喉,竟然将体内的热劲摧枯拉朽褪去,江游儿终于感觉畅快,猛地呼出一口气,可口一开。
“哤——”
一声龙吟却脱口而出,四周像纸一样轰然破碎,“哗啦”一声,他已经落在了腥咸的海水里,借着月光才发现,妖蟒已经千呛百孔变成焦黑的尸体,随着海水激荡缓缓融化,而那狰狞的头颅也死不瞑目,而双目后已经伸出的龙角格外瞩目。
几乎只差一点,妖蟒就化龙成功。
星空浩渺,大海茫茫,看不到边际,江游儿大口喘息,忽然发现自己抓着的正是一截从妖蟒脊背透出来的筋,在夜空下,竟然莹莹有光。
“游儿哥,快跃龙门!”
短暂的失神被岸上的弟弟妹妹们吵醒,江游儿知道他们已经等不及来,看着水下跟他擦身而过的鱼群,他手一抹解开脑后束发的细绳,细绳看不出材质,却莹莹有光,他握在手里,随手甩向身边的鱼群。
岸边不远处,一老一少祖孙俩结伴而来,祖父鹤发童颜身形高大,穿着奇特,粗布麻衣却配了块不知什么材质的单肩鳞铠,背上背了个用红布裹着的长物,双眼开阖有几分老而弥坚的威武。
孙女看似不过二八年华,却生的玲珑巧致,一身皮衣皮靴更是将她勾勒得完美无缺,不施粉黛却青春靓丽,曹子建所言的洛神之美无缘得见,只怕要像这位少女一般才名不虚传。
“爷爷快看,有人在凫水!”
少女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她拽着爷爷的手往前走。
“你慢些,要扯下我这把老骨头,寒冬凫水你不也见过?自己看去,我慢慢走。”老翁甩开了手。
“哼,不看拉到,我瞧瞧去!”少女便跑向了水边瞧起了热闹。
老翁漫不经心似有心事,旋即,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中年。
中年正是明帝杨广亲封的将作大匠宇文恺,宇文恺已经昏迷三日,此番役丁未有伤亡,听手下所言,当时有一声怪声,就像什么猛兽发出,后来就是一阵地动山摇,但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见。等后来黑雾倒卷收回,众人才看得分明,竟然是一具巨兽尸体和一头小山一样的大鼋,而大鼋背上的山川形貌图更让人惊奇,那图中大陆虽然和华夏大有不同,可其中一条贯通南北的长河却真的雄伟奇绝。
宇文恺不敢想象,这图若让明帝看到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甚至他也不敢多看,那漫长的水道就像一条吐信的毒蛇,只待他一靠近,便死死将他缠住,狠狠咬上一口。
回想当日,他总觉得自己漏了一个细节,终于,在守兵告知他,那个送鱼的小贩已经有两天不来,他才想起那个叫江游儿的少年,在危急关头似乎是他救了自己。宇文恺换了便装,一路打听才寻了过来。
“游儿哥,跃龙门!跃龙门!”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脸颊被冷风吹得酡红,在岸边一群半大的孩子当中就是个小不点,却比谁都兴奋,她挥舞着小拳头垫着脚在岸边,面对怒水滔滔丝毫不知危险,但旁人看了却不能不伸出援手。
“哎!小心咯!”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将她一把揽回了怀中。
小女孩脸上的笑意乍收,身子向外躲了躲,却生生地看着眼前的宇文恺。
宇文恺微笑道:“别怕,伯伯不是坏人,你家大人呢?怎么放你在水边玩,多危险!”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嗫嚅起来:“小不点没有家人,游儿哥在哪里小不点就在哪里!”
宇文恺微微一怔,扫了眼围了过来的三个半大少年,松开手站了起来,询问道:“你们都是跟着江游儿的?”
几个孩子点头,宇文恺暗自叹息,他沿途打听,得知原来江游儿本也是个孤儿,三年前从南方逃荒而来,水性很好,而且寒暑不忌,长年在洛水里摸鱼捉虾来换米粮,靠着这个本事收留了周边四个流离失所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