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今日阳光格外好,杨潇潇的运气出乎意料的好,她去界面上寻找作坊时,竟然有一家规模还不错的便宜的店铺。
管事的说是常年没人用,都已经脏乱不堪了,怕再这么下去,屋粱都要生出蛀虫了。
再加上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洋槐树,寓意不好,许多人不愿组铺子。
原本槐树在许多人眼中确实不吉利,但对杨潇潇来说,这确实极好的兆头,本来图书赶集的市场便是“槐市”。
“真好,找到这么一处风水宝地,那我的书坊肯定可以一帆风顺。”杨潇潇忙碌一整天,准备回家,她一边走一边默算。
本来以为要用很多钱组地方做作坊,现在看来倒是可以省下一笔。
她刚刚推门进屋,还不待反应过来,杨母一条小板凳就朝她砸过去,活生生砸在她肩膀上。
其实她是可以躲开的,但她没敢,还不知道母亲因为什么事情这般怒不可遏,若是真的惹怒了她,起出什么三长两短,那更是一桩麻烦事儿了。
“跪下!”杨母坐在儿子的床边,眼睛瞪得像钟灵,死死地盯着杨潇潇。
杨潇潇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等着母亲发话。
被凳子砸过的肩膀生疼生疼的,大概已经淤青了。
“把衣服脱了!”杨母生气的大吼。
“娘?”杨潇潇疑惑的抬起头,不解的望向自己的母亲,她不知道母亲这是何用意。
杨母见她不动,自己一个箭步冲过来,好似疯了一般,抓着杨潇潇的衣服就是一通乱撕,好像要将她像剥洋葱一般剥的干干净净。
“娘,你做什么?!”杨潇潇拧着眉头,压着嗓子没好气的问。
杨母没有说话,只顾着撕衣服,同时瘦削的像是森森白骨的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肩上的淤青被触及,疼得她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头。
杨潇潇用探寻的目光望向躺在床上的兄长,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兄长的目光并不和她对视,而是堪堪别开脸,望向破败的墙壁。
“银子呢?!你这个不肖子孙,银子去哪里了?!”杨母没有摸到银两,怒不可遏的问杨潇潇。
那一瞬间,她舒了一口气,那二百五十两银子,已经被杨潇潇用光了。
她在下定决心要破釜沉舟去做这件事时,就已经去雕刻作坊里预定了活字印刷术需要的字模和工具,还有纸张等东西,最后才去找作坊。
现在作坊已经交完租金,她只需要东西准备齐全,就可以从熟悉的作家手里拿稿子来,排版开工了。
她早已经想到,这件事瞒不了母亲太久,此时银子已经没有了,她只能梗着脖子说:“没了。”
“你把银子弄哪里去了?这是你哥哥买媳妇用的银子!二百五十两啊!你知不知道,这就是你们杨家最后的希望!”杨母已经猜到她说的不是假话,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喊起来。
“对不起,娘,对不起,哥。”杨潇潇低着头,没有做丝毫争辩,只是道歉。
许多时候,在亲人面前,低头和道歉并不等于自己做错了,而是不愿意争执,同时感到歉意。
对于自己努力开创自己的事业这件事,她丝毫不觉得错误,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只是难过自己势单力薄,能力太弱,没办法撑起整个家庭,没办法给哥哥和母亲更好的生活。
“你这个不孝子,你不懂事!”忽然一下,杨母好似母老虎附身一般,揪起杨潇潇双肩上的衣物,大喊着问她,“银子呢?杨潇潇,你把银子弄哪里去了?”
“娘,我准备开一个印刷作坊!我一定可以赚大钱,一定可以找到嫂子,娘!”杨潇潇不敢看她,这世上哪有百分之百打包票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这般肯定。
也许只是立下军令状,才能给自己更大的动力一般。
“你?!你一个女娃子,你怎么可能做得成生意!还开印刷作坊!你以为你抄了几年书就可以当老板吗?你这个不孝子,你不自量力,你真的是脑子糊涂了!”
杨母并不相信,她对生活的希望已经在相公去世,众叛亲离,人走茶凉的机遇中彻底碎裂,她早就没有生的希望,她想到的就是了却余生,给儿子一个妻子,给杨家的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杨潇潇听见母亲对自己的打击,也并不意外,她从未鼓励过自己,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你快去,把那些银子要回来!”杨母怒气冲冲的大喊。
杨潇潇摇摇头说:“没用的,娘,那些东西都是按照自己想要的大小定制的,除了我用,别人根本不会用!”
如今,图书市场还没有成为规模,字模的大小以及纸张的拆剪虽然大同小异,但终究是不同。
杨潇潇在出版署工作数年,凭着自己的审美以及对图书观感的直觉,选择的字体大小以及间距行距,都有着特殊的裁定。
比起那些半路出家的,她显然更为专业。
“我不管,你赶紧把银子要回来,你快去!你若是不去,我就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冷血冷清的死丫头!”杨母泼妇一般,跪在地上拍打杨潇潇。
杨潇潇跪着一动不动,任由她打骂。
肩上的疼痛越来越重,好似有肉绽开一般龟裂开来,母亲的耳光已经骂声宛若春日的毛毛雨,细密的落在身上和心上。
她不知道这样的质疑会有多久,只是觉得悲凉很难过。
她正在做一件走在悬崖峭壁的事情,她将自己努力多年,天上掉下来的好运都压在这件事情上,她所承受的压力不比母亲小,稍不留心就会坠落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她需要鼓励,像是花朵一般需要阳光。
但她周遭一片黑暗,让她觉得自己被人抛弃,踽踽独行。
不过也还好,这种孤独和无助,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也没什么。
她低着头,任由母亲打骂,此时的杨潇潇,像是一块石头,又臭又硬的石头,什么都听不进去,也好似什么都伤害不了自己。
她以为会这般僵持下去,等母亲绝望了,打累了,便也作罢了。
谁知,始终躺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兄长,忽然开了口:“娘,不要打了!”
杨母听见儿子的声音,好似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再也不动弹,愣愣的望着儿子,双目空洞无神,好似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一般。
“娘,潇潇没有做错!”兄长语气很冷很淡,但明显是深思熟虑后的总结。
他微微拧着眉头,缓缓的吐出一排排字:“我们生活的希望,不可能在家里再来一个女人就可以改变,娘,难道你觉得,要靠我的儿子,您的孙子让我们整家人挺胸抬头,站直脊梁吗?”
“还是您觉得,我一定还能为杨家传宗接代?”
杨母听见这话,忽然变了脸色,怒斥道:“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杨潇潇呆呆的看着兄长,他长时间不见阳光的脸泛着淡淡的青色,极其不健康。
平日,他也是郁郁寡欢,生无可恋的模样,此时的一番话,让杨潇潇忽然想起,曾经他也是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少年。
也就是这一瞬间,他身上好似自带清风,温柔的很。
“娘,我说的都是实话,您心里比我更清楚。”兄长轻笑一声,淡淡道,“我的身体状况,我想您比我更加清楚。”
顿时,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
春日里,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但乍暖还寒,却也忍不住让人一哆嗦。
风从门缝和窗户缝隙里漏出来,发出呜呜呜的细碎的呜咽,杨潇潇低着头缩着脖子,等着母亲审判自己。
“潇潇,你是好样的。父亲便是做生意起家,你能继承父亲的遗志,也不枉父亲从来不将你当做姑娘一样管束,把你当做一颗参天大树在栽培。”
兄长忽然开口,难得的温柔,“是哥哥不好,一直在拖累你,但这一次,哥哥不会了!”
“没有,哥,真的没有!”只那一瞬间,风止花静,门缝中漏出的呜咽也戛然而止。
杨潇潇觉得心中的石头好似被阳光炙烤,顿时融化了一般。
暖流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宛若泡温泉一样舒服,她已经多年没有体验过这种感受。
杨潇潇抬起头,望向兄长,用力的大喊,她从未想过要抛下亲人,这是她最温柔的痛,也是她最温柔的刺,更是她最温柔的坚强。
恍然之间,她才惊觉自己脸上早已泪流满面,同时夹杂着被杨母指甲划伤流下的鲜血。
伤口虽小,但格外刺痛。
“哥哥知道你不嫌弃,但是哥哥心里愧疚。”兄长惭愧的说,“潇潇,去做你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哥哥永远都支持你。”
杨潇潇听罢,泪水汹涌,被人支持和拥抱的感情,她从未想过这般幸福。
她以为往后的人生,都不会再有这种幸福了。
至始至终,杨母都不在说话,杨潇潇也不敢问她,不敢看她,依旧跪在地上,等她开口。
“娘,我的人生已经废了,我想,有再多的钱财,我也离不开这间房子,离不开家里的院子。但是潇潇不一样,有情有义,努力刻苦,坚韧不拔,更重要的是,她还聪慧过人。”
“娘,潇潇的人生才刚开始,我不想因为我,赔上她的一切,我做哥哥的不能这般自私。”
兄长的言下之意,就是在暗示杨母,你作为母亲,哪怕重男轻女,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但也不能自私的过分了,断送杨潇潇的未来。
杨母听完这句话,其实依旧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毕竟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实在是没办法。
加上儿子已经开口,她再怎么胡搅蛮缠,情况也不会变得更好,只能凶神恶煞的说:“杨潇潇,你若是不能把这件事情做好,你便不要再想反抗我做任何决定,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还有,你作为妹妹,什么事情都替哥哥着想,这是你应该的!你一个女儿家,嫁出去的人就跟泼出去的水,当然要帮扶着娘家!”母亲凶神恶煞的说。
杨潇潇点点头,认真的回答:“潇潇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