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潇潇挑灯夜战,每日只在作坊里凑合睡两个时辰,五日后,她终于印刷装订好两百本《梅》,心满意足的翻阅看看。
此一番向死而生,反倒是让她更加热爱生活了。
她拿出京都的平面地图,将大大小小所有的书铺都圈出来,清算一下,一共有二十来家书铺,除去一些又大又正规的书铺,并不准备卖艳俗小说意外,还剩下十五家书铺暗地里还在出手艳俗小说。
像白一寰开办的“纪悦坊”,便只卖正统小说,不卖艳俗小说。
杨潇潇计算一下,小书铺放十本书寄卖,大的书铺就放十五本或者二十本,这样一来,每家书铺都能够放上一些书,看看销量如何,再决定她要去买纸,印书多少册。
若是要跑遍整个京都,足足需要花费一天的时间,好在杨潇潇曾经做过些日子的苦力,早上帮人卸货,对京都的羊肠小道也熟悉。
她背了一个大大的背篓,在里面放满了书籍,一家一家店铺去。
杨潇潇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进入出版行业,虽然和书商已经有点儿生疏,但到底从前认识,也还是好说话的。
时不时还有几个书商挤兑她两句,调侃道:“杨老板?怎么,你也下水印刷艳俗小说了?”
“是啊是啊!”杨潇潇嬉皮笑脸的道,也不生气。
原本是她一声风骨,怎么也不愿意印刷,此时下了水,被人瞧不起也是应当的。
“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啊!”杨潇潇笑着道,一脸自我调侃。
老板拿完货,客气几句,也就让杨潇潇离开。
杨潇潇足足跑了一整日,这才将所有书铺都跑遍,走的脚底都已经磨出水泡了。
天色说早不早,说晚不晚,也就刚刚擦黑。
前些日子忙着印刷《梅》,她吃喝拉撒都在印刷作坊里,这会儿子事情一忙完,竟然觉得心中空虚,又不愿意回家,面对杨母的脸,便去了醉仙居找东野先生。
想来他定然又在那处喝花酒。
等到一入醉仙居的门,胭脂水粉的香味扑面而来,她到二楼雅间望了一圈,果然瞧见东野先生正在喝酒。
走过去坐下,东野先生笑着问:“潇潇丫头,几日没见,你怎么清瘦许多?”
“就是在赶工印刷,现在已经放到书铺里寄卖了,不知道成果如何。”杨潇潇一脸愁苦,此时,她的身家性命都在在此一举,如何能不紧张。
“莫要担忧,喝一杯酒,一会儿便身心舒畅。”东野先生连忙让姑娘给她斟酒。
杨潇潇将酒水一饮而尽,笑着道:“最近这些日子,先生倒是逍遥快活了。”
“人生便是自在逍遥。”东野先生潇洒的说。
杨潇潇兀自给自己满上,又喝了一口,但心中还压着一块大石头,如何逍遥快活的起来,便自顾自的说:“三日后,我再去各个书铺里看看,那些书都卖出去了没。”
“也好。”东野先生点点头。
杨潇潇继续补充:“若是都卖出去,我便能将先生您上本书的稿酬结了。”
“莫急莫急,此事慢慢来,等你自己的作坊缓过气来,再结算稿酬也不迟。”东野先生随口说。
杨潇潇知道他关心自己,但欠人的钱,总是要快点还清,这可拖延不得。
两人一直喝花酒到子夜,东野先生已经醉醺醺的,小侍女到醉仙居来找他,搀扶着他回家。
东野先生在楼道里东倒西歪的,含糊不清的说:“潇潇丫头,时间也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啊!我瞧你实在是瘦的厉害,可别把自己累坏了。”
“是是是,您站稳了!”杨潇潇和小侍女一同扶着他,连忙说。
东野先生继续说着醉话:“你可别把自己累坏了。你再想想,若是病了还得花银子医治,还不如平日里爱惜一点。”
杨潇潇连忙点头:“是是是,我明白。”
等出了醉仙居,侍女便搀扶着东野先生上了马车,东野先生朝杨潇潇摆手:“你也快些回家罢。”
杨潇潇点点头,自己也摇摇晃晃,深一步浅一步的在街上走。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要不要回家,那地方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丝毫温度和情谊,甚至有些逃避。
最终,她竟然摇摇晃晃的,还是回到家中。
她刚一推开门,一个木盆就砸到她脚边,随后,杨母的河东狮吼便咆哮起来:“杨潇潇,你这个孽障,上个月的银子呢,你怎么没有上交?”
“我为什么非要上交?”杨潇潇轻松的躲开飞来的木盆,她喝了酒,脑子也晕乎乎的,一双媚眼尤其好看,承载着风情万种。
此时,她略带鄙夷的睥睨着杨母,语气中也是叛逆:“我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为何要全部交给你?”
“我是你娘,生你养你的人,你不交给我交给谁?!”杨母怒吼的大叫,“你这个孽障,如今竟然开始顶嘴了!”
忽然,杨潇潇的脸冷下来,面色惨白,甚至有些阴冷,她冷笑着范反问:“除了生我,你说,你哪里像我娘?”
“你所做的事情,桩桩件件,我怎么觉得都像一个恶毒的奴隶主?”杨潇潇讥笑道,“你这般对我,我还要把你当成我娘?你确定?”
此时,杨潇潇扶着墙,摇摇晃晃的朝自己房间走去。
杨乾元听见杨潇潇说的话,眼中满是悲伤,同时也劝说道:“潇潇,娘不管做了什么事情,也都是为你好,你莫要同她计较。”
“为我好?”杨潇潇停住脚步,她有些站不稳,这花酒看似清爽,但后劲儿十足,越是往后头脑越昏沉。
“如何个为我好法?”杨潇潇嗤笑,说是不难过了,但心中还是有地方在隐隐作痛,让她眼眶中涌上水汽,宛若铺满零碎的宝石,“只有我觉得好,才是真的好。”
“潇潇!”杨乾元见她又扶着墙背过身,要朝房间里走去,连忙大喊,“不论怎么说,我们身上都流着同样的血,我们是亲人,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啊!”
“正是如此,我才回来。也正是如此,从前我才那般乖巧,那般听话。”杨潇潇停下脚步,但并没有转身。
“你这个孽障,你翅膀硬了,竟然敢反抗了是不是?!”忽然,杨母怒吼起来,朝着杨潇潇后背扑过去。
杨潇潇连忙拉开门,一闪身就进去,随后猛地将门摔上。
那一下,杨母便扑在门板上,脸撞得生疼。
杨潇潇背在门板上,她抱着双臂,喃喃着道:“哥,从前那个孝顺的乖巧的杨潇潇,已经死在冰冷的护城河水里了;也已经死在身体里熊熊燃烧的烈火里了,更加死在这风云变幻,冷血无情的亲情里了……”
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哪怕后背靠着门板,却依旧不能支撑身体站立,她无助的朝下滑落,最后蹲在地上。
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那般滚烫,那般刺骨。
杨母还在门外叫嚣,疯狂的拍着门板,但杨潇潇只觉得一切都和自己隔离,她听不清楚她到底在叫骂些什么,渐渐地,也感受不到悲痛。
她只觉得自己被一个透明的小球包裹,七情六欲都变得迟钝起来。
此时,也已经深了,秋天的夜晚变得寒冷,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气好似一条小蛇一般,顺着机灵窜上去。
凭着身体的本能,她回到床上,渐渐坠入梦乡,睡得出奇的好。
第二日起来,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许是昨日哭过的原因。
但心头的大石头早就落下,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她想,才半日时间,书铺里的《梅》应当还没卖完,也不着急出去问情况,便坐在房间里看《梅》的手抄本,时不时望一望墙上挂着的衣衫。
杨潇潇费尽心力缝补好,虽然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造型,但杨潇潇依旧觉得,这是她眼中最好看的衣裳。
她躺在床上想,七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是风流俊逸的富家公子?还是一个内敛含蓄的青衣书生?亦或是玩世不恭的顽劣子弟?
能穿上这么好意料的人,定然不是普通人家。
她想着想着,竟然心动起来,在心底深处,种下一个种子。
此时不知那人是谁,见不着阳光,种子便不能发芽,不过是在她的心房里休眠。
下午时,杨潇潇才梳妆打扮,准备出门。
这一日过去了,倒是可以去问问书铺。《梅》的售卖情况。
杨潇潇刚刚走到京都的主街上,还没走到最近的书铺,小童就站在门开上叫她:“杨老板,杨老板!”
“叫我?”杨潇潇听见他叫的这般急切,着实有些惊讶,一脸迷茫的走上前去,疑惑的问,“小哥找我何事?”
小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连忙拖进去,说:“杨老板,你今日怎么出来的如此晚?可让我等了一日了。”
“杨老板!来来来,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来了!“掌柜的听见杨潇潇来了,也热情的过去招待她,将她拉到角落里,神神秘秘的问,“杨老板,你那里还有多少册《梅》?我全要了!”
“什么?”杨潇潇惊讶的瞪大眼睛,反问,“《梅》卖的如何?”
“好!大好!极其好!”掌柜的拉住杨潇潇,眉飞色舞的说,“你可不知道,那十本书,没一会儿就卖光了。”
“哦。”杨潇潇大喜过望,兴奋的盯着他。
掌柜的继续眉飞色舞的道:“最重要的是,卖完了以后,还有许多人来问我,指明就要这本书。你快说说,你那里还有多少?我全部都要了!”
杨潇潇为难的道:“掌柜的,你也知道,我前些日子作坊倒闭,我就用了这仅剩的一点纸,印刷了两百本书。你若是喜欢,我立马去买纸,加印就好。”
“好好好,给我来一千本!”掌柜的大手一挥,激动的说。
杨潇潇听完,自己那五十两银子,哪里够印刷一千本书哟,问难的道:“掌柜的,有个事儿,潇潇想同你商量一下。”
“你说便是。”掌柜的连忙道。
杨潇潇嬉皮笑脸的说:“那个……我这里没那么多银子。你若是想预定一千本也行,你能不能预付三成。”
“哪里拿书寄卖,还有预付的道理?”掌柜的吓得瞪大眼睛,自然是不停以。
杨潇潇连忙道:“寄卖的银子,我再分你一成利,如何?”
掌柜的看着杨潇潇,有些犹豫。
杨潇潇又给他下迷魂汤,舌灿莲花:“您想想,这书卖的好,有人看有人喜欢,咱们后期分成也是好的,卖的多你得的多,咱们同甘共苦,一同收益。”
“再说了,若不是我手里资金紧缺,我也还不想分你多一成利呢。你只是预付,我可是真金白银的往你荷包里塞呢!”杨潇潇又装出一副资金吃亏的模样,抱着胸嘀咕道。
掌柜的听完,捏紧拳头,咬咬牙吃,然后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行,就这么依了你!”
“那好,咱们签个字据。”杨潇潇笑着道。
往后的几家书铺,杨潇潇都如法炮制,和别人谈成了预付的条款。
一家书铺预付二三十两银子,若是多一点的,还有预付四五十两银子的。一共有十几家书铺,她变也有三四百两银子,真好就够她重新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