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白一寰前脚刚走，他娘就开始和自家老爷拌起嘴来。
多半就说些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应当好生宠着，不能逼迫他太紧。
白大人听半天，气得肺都要炸了，看着夫人梨花带雨的面庞，也只能憋出一句：“慈母多败儿。”
白一寰走到纪悦坊后，白叔忙不迭地山前问他：“少爷，您回来了？老爷可有什么吩咐？”
“把这半年的账目拿来给我瞧瞧。”白一寰做到柜台前，这位置他坐上去的次数格外少。
“是。”白叔躬身过去，将账本拿出来递给白一寰。
白一寰接过账本，翻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一脸铁青。
这半年来，每个月都是赤字亏损。他惊讶地手抖了一抖，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白叔，反问：“这……这怎么每个月都在亏损！？我虽然不管账目，但我瞧着日日都有不少书卖出去，怎么可能亏损？”
白一寰若是不看账目，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没赚钱。
他平日里瞧着，纪悦坊应当是京都的书商里，最为稳定的。
虽说南斋书社生意总是犹如井喷，但也经常跌入谷底，大起大落之下，想来比他的生意要差许多。
白叔见自家少爷完全不敢相信，弓着背，吞吐口水，拧着眉头无奈地问：“这个……少爷，因为我们书社的书过分全面了，只有那几本是畅销的，许多书都在滞留，这样一来，库存的量就大了。而您，在印刷书的时候，总是印很多……”
“那你们怎么不跟我说？现在我看到这账本才提醒我？”白一寰剑眉倒竖，生气地瞪着白叔，“我爹让你来帮我的，你就是这么帮我？把我蒙在鼓里？让我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多厉害似的？！”
“少爷息怒，少爷息怒！”白叔不知道白一寰发生了什么，他一回来神色就有些异样，现在勃然大怒，双膝一屈，直接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求饶，“少爷，从前我也……跟你说的，但您……总是觉得无所谓，我也就……”
白一寰家里财大气粗，他哪里在数这几十两几百两银子，之所以勃然大怒，也是在和自家老爹打赌的前提条件下。
白一寰也知道白叔对白家忠心耿耿，此时见把他吓到，连忙去搀扶：“白叔，你跪什么跪？有话好好跟我说！”
白叔老胳膊老腿哪里禁得住这么一折腾，强撑着难受站起来，他反问：“少爷，您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这么重视铺子里的生意？”
白一寰神色一暗淡，总不能说和老爹打赌吧？这可不符合他白一寰的做事风格。
他一甩袖子，抬头挺胸，挺直腰板说：“这是我的事业，我理应面面照料到！”
“是是是，少爷说的是。”白叔立马就说。
白一寰发过脾气之后，反倒是冷静下来，开始认认真真的看着铺子里的许多账目。
白叔把印刷的书目册子也拿过来，白一寰从前都不仔细看的，觉得可以就直接印刷了。
人与人不同，看同一本书都有不一样的体会，纪悦坊就是靠着书的数量庞大在京都占有一席之地。
现在，想要开源节流，将铺子从赤字的窘境里解脱出来，首当其冲的方法就是减少印刷的册数，这样很快就能让之处和收入持平。
白一寰盯着册子上的书目，指着一本书问：“这本《风自南方来》讲的是什么？”
“就是……”白叔白花花的山羊胡子抖了抖，一时间也没有想起，这本书是个什么内容，最后只能摇摇头，自责道，“少爷，这本书……我还真记不得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你看你，你作为书铺的一把手，居然不知道这本书讲的内容！这是你的失职！”白一寰忍不住抱怨，颇有些孩子对长辈撒娇的语气，“要是你能够严格把关，《侠义江湖》就不会跑到南斋书社去了！”
白叔听到白一寰提到《侠义江湖》，眼神不由得晃了晃，也没有狡辩，而是点点头，承认道：“是老奴的失职。”
同时，他捏紧拳头，在心底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少爷扳回一程，让他开心！
白一寰没办法，只能吩咐：“这个月准备送审的书都给我来看看，如果不是特别优秀，就算了吧。”
小童连忙将选题表拿过来。
白一寰仔细看了看，将不行的书用朱笔花了一把大大的叉！
小童看着白一寰，拧着眉头，无奈地说：“少爷，要不您写上点原因？不然，我们也不好和作家交代不是？”
白一寰想的也是，如果无缘无故将已经签约的书籍解约，半点原因都没有，确实不太好。
他仔细将书的样张看了看，然后写出原因。
“要不这样，你没每人给他们一两银子，聊表心意。我白家在京都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世家，总不能这么小气，坏了名声。”白一寰拧着眉头，无奈地道。
现在正是勒紧裤腰带过生活的时候，但也没办法，总不能为了节约一点银子，坏了家族的名声，这可是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事情。
“是。”小童毕恭毕敬地说。
白叔听到这一点，满意地点点头，明白少爷还是知道以大局为重。
因为这个赌，白一寰倒是真正的开始管理纪悦坊，从前，他不过是个传达精神和意愿的甩手掌柜，说话一张嘴，手下跑断腿。
他坐在椅子上不停地看书，审选题，最后将原本准备送审的项目，砍掉了一大半。
白叔见少爷这般认真努力，心中无比欣慰，同时也想着一定要帮自家少爷，成为京都一等一的书商，不管用什么方式。
想到这里，他又暗自咬紧牙关！不管用什么方式！
他的太阳穴青筋暴出，原本温厚的眼神中透出难得一见的毒辣。
***
下午，杨潇潇始终跟在南荣允昶身边。南荣允昶不亲自审书商们送上来的稿件，他找来一些审核编辑，他们审核好稿件决定要不要下发书号。
南荣允昶要将他们审核好的稿件，自己再过目一遍，一来是看看他们审核的水平，二来是想找一个过审率的平衡点。
“潇潇，咱们去文晏阁。”南荣允昶晃了晃脖子，站起来走到门口，杨潇潇连忙跟在她身后。
南荣允昶微微一偏头，余光朝身后望了望，没看见她的身影，无奈地转过头，拉着她的手腕朝自己身边扯，小声道：“让你不要离得那么远，过来点儿。”
“是，王爷。”杨潇潇微微一低头，小声道。
南荣允昶平日里是如此冷到，但不知道为何，此时他竟然温柔的让杨潇潇不敢相信。
他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宛若温泉在肌肤上流淌，是那般舒服畅快。
南荣允昶带着杨潇潇一起出了出版署，旁边便是文晏阁，倒是近得很。
刚刚进去，小童还坐在门口打瞌睡，有影子投在他的头顶，但是就暗淡几分，让他察觉到有人来，连忙抬起头。
看见南荣允昶后，磕磕巴巴地道：“见过王爷，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庭筠呢？”南荣允昶摆摆手，并不责怪。
杨潇潇站在南荣允昶身边，见他平日里接人待物都还是听和蔼可亲的，为何当初看自己那般不顺眼，总是找自己麻烦？！
“阁主在阁楼上看书。”小童子连忙说。
南荣允昶点点头：“我自己上去便好，你去请宜修、封大人，小白都过来，明白吗？”
“是！小的这就去！”小童一作揖，领命后马不停蹄地跑出文晏阁。
南荣允昶走在前头，杨潇潇盯着他的背影。
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垂在后背，秋风一吹，有些许发丝在风中翩翩起舞。
他今日穿了意见浅灰色的长袍，衣摆上绣着衣服墨色的水墨画，光是看背影，就好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若是看见南荣允昶绝美的面庞，怕是要腻在这美妙绝伦的脸下了。
“潇潇……”南荣允昶走在前头，总是情不自禁地去察觉身后的人，哪怕是一刹那离开视线，他都觉得心中不安，总想去喊一声，去看一眼。
杨潇潇本就死死地盯着南荣允昶的背影，看得痴痴地又出神，猛地听见她呼唤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没有踩稳，猛地扑向南荣允昶，直直地贴着他的后背。
南荣允昶感受到身后有异样，他连忙转过身，见杨潇潇正朝自己扑过来。
他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接，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杨潇潇长着双臂，直直地铺在南荣允昶怀里，而她控制不住向前冲过去的力道，脑袋朝着南荣允昶撞去，而她的嘴唇，恰巧撞上南荣允昶的嘴唇。
南荣允昶惊讶地瞪大眼睛，杨潇潇同样惊讶，不停地眨巴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一把蒲扇一样，不停地扇动。
那一瞬间，世界好似被冰冻一般，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杨潇潇和南荣允昶，他们深深地望着彼此，目光相接，双瞳中只倒映出对方的脸。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忽然，门外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
杨潇潇和南荣允昶顿时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松开手。
而小童第一个去请的是傅宜修，他也正好看见两人亲密的举动，立马就转过去。面色尴尬地在原地走。
南荣允昶和杨潇潇好似怕对方扎人似的，离得远远的。
南荣允昶见傅宜修背过身去，他连忙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打招呼：“宜修，你来了？”
“啊！允昶，你来的可真早……”
两人对视一眼，似笑非笑地朝阁楼上走去，朋友之间，不必戳破，什么都明了的。
杨潇潇微微垂着头，害羞的在旁边站着。傅宜修和她打招呼时，她才尴尬地挤出笑容，眨巴眨巴眼睛朝里走去。
背过身后，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脸，杨潇潇和南荣允昶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抚摸自己的嘴唇，似乎能感觉到对方嘴唇的触感，比蜜饯还要清甜，比花糕还要柔软，入口即化。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虽然有些意外，但却美好无比。
此时，在杨潇潇的脑子里，当初救她的公子，那个模糊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模糊，好似风一吹就会散去的大雾。
而她心上的人，已经被南荣允昶的举手投足充满。
她不得不承认，她已经对他动心了。
但她只能埋在心底，不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