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推开容遇,定睛看去,船舱里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一身穿浅蓝莨绸长衫腰系羊脂白玉环佩的男子,长眉斜侵入鬓,凤眼中光华流转,脸上笑意慵懒。
又是一个祸水,流芳想。
容遇一点也不恼怒,反而回转身子笑着说:“好看么?阿京呢?莫非输不起躲起来了?”
流芳一头雾水,船舱里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一千两银子而已,只是我很好奇你怎么就能找得到他?!”
容遇牵着流芳的手把她带进里面,流芳一眼就看到了画舫里桌子上放着的两张画,她立刻就明白了里面侧着身子对着她正在看着那两张画的华衣男子是谁了。
“少爷,就是他!”在一旁伺候着的沈园山也不发怒,只是恭敬地禀告道。
沈京转身抬头看着流芳,眼神幽暗冷漠,“就是你说,本少爷的鸟画错了?”
冰山男一个啊,却又长得该死的好看,剑眉星眸鼻若刀裁唇若脂润。流芳看看容遇,这厮早已放开她的手,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好戏,那尾随进来的蓝衫男子想必是楚静风了。
不过有容遇在,沈京想必不会将自己煎皮拆骨吧?于是她讪讪一笑,说:“沈公子没说错,正是那鸟画错了。”
“你好像不怕我?两年前又一个人在茶馆妄论我的画,惩一时口舌之快,结果被我的人打断了双腿;后来又有一不知好歹之人,说我画的六月荷花颜色不对,结果他以后再也见不到任何的颜色了。你现在说本少爷的鸟画错了,”他冷笑,“你猜猜看,我打算对你做些什么?”
流芳翻个白眼,大不了就是把那儿咔嚓了吧?不过就是评评画而已,顶多是伤了自尊,犯得着这样伤害他人身体吗?她瞥了一眼容遇,这厮正在品茶,一副悠闲样子,真让她恨得牙痒痒的。
“在下当然害怕,”她笑眯眯的,“可是在下并没有说错。”
“哦?”楚静风倒是好奇了。
“沈公子的红梅破冰雪而生,春意烂漫,即使白雪重重也无妨于花之色春之意,若再加啼莺,便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而另一幅水墨梅花,虽然花开老树,枝枝俱是,然而灰淡的墨色掩去了花的生气,所以更应在花繁之处填上啼莺乳燕。所以在下不才,仍然认为沈公子的鸟,画错了。”
沈京忽然大笑,瞅着容遇说:“阿遇,你输了!”
容遇无可奈何地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了沈园山。
流芳的脸色有些不怎么好看了,她冷冷地说:“诸位是否该向在下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呢?”
沈京拉过流芳的手,脸上的笑意淡淡的,说:“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欣赏你,我们做个朋友吧!”
流芳一下子甩开他的手,生气的说:“神经病!谁想跟你做朋友?!”在座的人都怔住了,她瞪着容遇,后者仍不动声色。
这时楚静风皱皱眉,问:“这神经病是什么病?还是你是说沈京有病?”
“你好大的胆子!繁都有哪一个不想跟我们公子做朋友的?就算不想,也不应出言诅咒!”沈园山气得要摩拳擦掌了。
“跟谁做朋友是我的自由吧?”流芳冷冷地回敬一句。
“生气了?”容遇站起来,手一伸搂住了她的腰,贴过脸在她耳边细声说:“我们不过是打了个赌,沈京找不到你,不相信我能找到,所以他输了;沈京说你说对了,我不相信,所以我输了。”
那样的温柔亲昵,流芳不由得脸一下子便红了。
“遇,没听你提过你对小兔感兴趣的?他是来自青阳馆的么?”楚静风皱眉,脸色有些不悦。
“青阳馆有姿色如此一般的小兔吗?”沈京质疑。
流芳气极,那青阳馆就是男娼馆,竟敢说她是小兔?还姿色一般?她别开身子用力推开容遇那只手,一边恨恨地说:“你才是小兔,你全家都是小兔!”
(兰陵笑笑生注:小唱、小兔和娈童面首都是一个意思,是古代对男什么的叫法。某笑觉得挺新奇,于是便用了一“小兔”)
无视于沈京和楚静风杀人般的目光,她笑笑,看着容遇,从容不迫地说:“你一整天都在算计我是吧?说是千方百计带我去看赛龙舟不过就是让我出现在沈京面前;我不去你又追到来苏溪湖用箫声招引我,其实就是想赢一注赌金!表哥阁下,你和你所谓的朋友,一个神经病一个疯子,加上你这个心理变态的家伙,什么繁都三子,不如叫繁都三害!”她仍是笑得毫无所谓的样子,仿佛这只是一句再稀松平常不过的话一样。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难看异常。楚静风终是忍不住大声质问容遇:“阿遇,你快说,他究竟是谁?!”
“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顾学士府的顾六,顾流芳。”她斩钉截铁地说。
一时间鸦雀无声,楚静风忽然笑了起来,说:“阿遇,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多年来痴缠于你的顾六?”沈京也接口说:“你不是说她样貌虽平常但也婉约沉静,多情内敛的么?今日一见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很有个性,尤其擅长出口伤人。”
“缠他?缠猪缠狗……”忽然腰上一紧,容遇不知何时用力把她揽过身边,俯首在她耳边说:“看来我得把一枝轩的狗洞给封了。表妹今日不是来了月事不能看龙舟?遇想表妹还是不要乱说话的为好……”
结果,流芳只得硬生生地把那句“缠猪缠狗也不缠他”吞回腹中,忍气吞声地换上一副好脸色,扭曲着说:“当然了,缠猪缠狗还是不如缠着容遇表哥,表哥,你说是吗?”万一容遇发起疯来把自己的事情告诉顾宪,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变着法子骂骂容遇,也是过瘾的。
容遇笑得如沐春风,“我家表妹果然懂事!那遇的朋友……”
流芳深吸一口气,对着沈京和楚静风粲然一笑,“当然也是流芳的朋友了!”
——————————————————————————————回顾府的马车中,容遇看着一脸怒气的流芳笑眯眯地说:“表妹今天闯祸了。”
是闯祸了,不该忍不住一时之气,流芳有些懊悔。不就是道个歉嘛!毕竟自己也骂了沈京和楚静风,还说他们是繁都三害……沈京说不道歉就没有朋友可做,楚静风说失节事小面子事大,跟他们比试一番就不用道歉了,不过是画张画写首诗的功夫。如果流芳愿意,他自当送一套西峨山产的羊脂白玉茶杯和白银一千两作为见面礼。
于是她不顾容遇眼色的警示,欣然答应。
画舫靠岸时,沈京冷冷地说了一句十五日后在碧望台恭候,楚静风却笑得温文无伤地提醒她一月后寻秋湖畔千荷诗会再见。流芳不解地望着容遇,容遇很冷静地给她解释了一番,解释完之后流芳整个人都傻掉了。
碧望台是繁都中一处可容千人的广场,千荷诗会是繁都所有名士才子都会去参加的一年一度的诗会。如果流芳输了,那就是在天下人面前输了。
流芳这才明白,那一冷一热的两个祸水,睚眦必报。她沮丧地问容遇:“你呢?你又定在什么时候和我比试?”
“用得着吗?表妹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容遇说,“十日后太白楼,到时道个歉,他们是我的朋友,料想也不会太刁难你。”
容遇以为十日后的流芳会乖乖地认错,然后把小事化了。
只是不知道他容遇对顾流芳也有判断错误的一日。
十日后太白楼。
“遇,不是说是道歉宴吗?怎么主角还没来?”沈京有些不耐烦了。他和楚静风本来也没想过真的要和流芳公开比试,只是想吓吓她给她一个下马威而已。还从来没有人敢挑衅他们繁都三子,更何况是一个女子?这口气如何能下?
“顾六……有点意思,她这样就妥协了让我有些失望。遇,她真的痴情于你?”楚静风倒是不急不躁,手中纸扇轻敲桌面,轻笑着看着容遇。
“我从来不怀疑自己,”容遇说,“怎么?阿风对我貌不惊人的表妹动心了?”
“那也不一定哦,我楚静风从不以貌取人!”楚静风脸上的笑意更深。
“是啊,阿风只是兴之所至,处处留情而已。”谁不知道楚静风曾以诗掳获了当朝宰相之女上官明珠的心,两人花前月下互定鸳盟,可是楚静风忽然婚前反悔,上官明珠以自杀相要挟仍是不能挽回楚静风的浪子之心,终是抱恨另嫁他人。
即便如此,楚静风仍是繁都女子争抢的对象,秦楼楚馆的当红名妓无不以得到楚静风的诗作为傲,如能得到他的青睐,那么一夜之间便会红遍繁都。
繁都三子之中,论风流,楚静风当仁不让。
容遇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默不作声。
沈园山带着一名女子匆匆走了进来。容遇看了西月一眼,疑惑地问道:“你家六小姐呢?”
西月恭敬地福一福身,递上三封信,说:“我家小姐嘱咐西月把三份合约交到几位公子手上。”
“合约?”沈京挑挑眉,一贯的冷淡。
“我家小姐说,既然比什么是三位公子所定,那么怎么比就由小姐来定好了。与沈公子比画,不需评判,只需把两人之画竞拍,拍得高价之画便算赢的那方;与楚公子比诗文,作诗或论文随便一样胜了,便算我家小姐胜了,两位公子可愿意?”
“这有何不可?”沈京笑道,“只要你家小姐输得起。”
“真有意思,六小姐不知道后果,你这个当丫头的怎么就不提醒一下主子呢?”楚静风说。
“楚公子说笑了,我家小姐是不会输的。”西月声音不大,恭敬却又不失柔韧。
楚静风哈哈一笑,“有什么样的小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告诉你家小姐,若她真是赢了静风,那么静风送的就不是羊脂白玉杯,而是翡翠同心锁了。”
“西月先替小姐谢过楚公子了。至于表少爷,小姐说比试音律,想和表少爷比谱曲,不知表少爷意下如何?”
容遇扫了西月一眼,淡淡然地说:“既然表妹想好了,那就如此吧。”
西月笑了笑,“小姐还说,若是比试胜了容公子,那还请容公子为小姐做一件事,不知容公子同意否?”
容遇脸上笑意不改,眸光却有些变冷,“如果本公子不答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