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思呆坐在饭桌前，目光呆滞地看着一桌饭菜由白烟袅袅到逐渐冷却，筷子虽然就在他的手边放着，但是他连拿起都不曾。
冬日里天短，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离思仍旧呆坐在桌前，他只觉得四周一片寂静，连风声都吹不到他耳中了。慢慢地他动了一下，将被冻的有些僵硬的腿收回来，双臂环着腿蜷缩在椅子上，小脑袋也缩到了臂弯里。
墨玠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见屋里一片漆黑，还以为离思已经睡下了，他暗自骂了一声小没良心的，谁知等他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借着走廊上昏暗的灯光却看到那个小小的人正在桌前坐着，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墨玠顿时觉得胸口一阵闷疼。
墨玠解开身上的披风，抖去身上的风雪，摸索着将烛火点上，轻轻地走到离思身边，正要将他抱起来，却听到他瓮声瓮气的说道：“你去哪儿了？”
不知是因为离思的脑袋埋在臂弯里的缘故，还是墨玠出了幻觉，他总觉得刚才离思的嗓音中似乎带着些许哽咽。
“我见你最近都睡得不安稳，就去给你采药了。”说着墨玠从袖袋里掏出一株带着莹莹亮光的植物，“你看，就是这个。”
离思动也未动，墨玠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这小孩或许是生气了。
“生气了？”墨玠把药材收起来，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动也不动的小人儿，摸了摸鼻子，口气略显生硬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不告而别的，只是我当时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叫醒你，你若是心里不痛快，便打我几下吧！”
“谁要打你了。”离思仍旧未动，软糯的嗓音里带着些沙哑：“我知道我是个麻烦，你若是不想带着我了，就跟我说一声，我自己会离开的！”
墨玠无奈的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没好气的说道：“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丢下你，今日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我定会提前与你知会一声，如此可好？”
离思的身子僵了一下，脑袋动了动，而后缓缓抬起了头，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你也想收我做娈童？”
墨玠脸上闪过一抹讶异，“你怎么会这么想？”
“从我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离思叹了口气，抱着膝语气冷漠地说道：“两年前我爹死了，有一个富家员外看中了我娘，要娶她做妾，我娘为了不耽误她改嫁，就把我卖给了人牙子，后来几经转手又被卖到了将军府做娈童。
一开始人牙子对我很好，好吃好喝的养着我，可是我常听他说我生的好，养大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后来遇到了将军，他就把我卖了。刚进府的时候，将军他们对我都很好，我以为我遇到了好人，可是没想到将军买我回来是为了做娈童的。我不从，将军就让他们打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对我好，他们都是对我有所图谋的！所以，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也有什么目的？”
听着他近乎冷漠地说着自己的经历，墨玠觉得心里一阵阵抽痛，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苦涩地笑了笑，“是，我对你也有图谋。”
见离思抿着唇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又道：“我对你的图谋就是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然后天天带在身边看着养眼。”
离思哼了一声，移开了眼，轻声道：“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墨玠又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看着面前不曾动过的饭菜，叹了口气，“怎么不吃饭？”
离思不吭声，墨玠无奈，只好站起了身，将小二唤了来，让他将这一桌的饭菜撤下，重新炒几道小菜送了上来，哄着离思用了饭，才熄灯就寝。
翌日，离思早早地就醒了，看着对面已经穿戴整齐的男人，他轻声道：“我们今天要走吗？”
墨玠点点头，“走，不过我还有件事要办，你就先在这里等我，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了，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带你去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好不好？”
离思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墨玠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不行，你就在这里等我。”说着他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离思，言道：“这枚玉佩你拿着，若有什么事就将它打碎，我立刻就会赶回来！”
离思捏着玉佩，默不作声，墨玠叹了口气，蹲下来看你的他稚嫩的面容，哄道：“我这次去办的不是什么好事，就不带着你了，以后我去哪都带着你，好不好？你乖。”
离思闷闷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墨玠离开了，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不到半个时辰又回来了，回来时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裹，打开取出一件小斗篷往离思身上一裹，拉着他便往外走，“房我已经退了，我们走吧。”
离思跟着他下了楼，墨玠脚步匆匆的，他只有尽量迈开步子才能跟上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急？”
墨玠脚步顿了一下，转过身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轻笑道：“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这个地方我们待了够久了，我带你去其他的地方看看不好吗？”
“好啊！”说着离思皱了皱鼻子，而后又趴在他脖子上嗅了嗅，疑惑地说道：“你身上怎么有股血味？”
墨玠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道：“有吗？我怎么没闻到？”
离思又仔细地闻了一下，好像又没有什么血味了，反而有些淡淡的冷香，“那是我鼻子有问题了吧！”
墨玠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瞎说什么呢，那边不是有一个猪肉铺子，你闻到的可能是猪血味。”
离思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猪肉铺子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呢，他怎么会闻到？
墨玠抱着离思快步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远远的瞧见城门口处围了好多人，也有不少人背着包裹摇头叹息着从人群中往回走。
墨玠拉住了一个大伯，疑惑地问道：“请问大伯，这前头是怎么了？”
那大伯叹了口气，一脸的苦色，“听说是今早有个将军让人给杀了，现在全城戒严要捉拿凶手呢！”
“原来是这样，多谢大伯告知。”
离思趴在墨玠的肩头，小手紧紧地攥住了墨玠胸前衣襟，“是不是你做的？”
墨玠笑了笑，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什么？”
“那个将军……你早上不是说有事要办吗？”
“是啊，我不是去给你买斗篷去了。”
离思不吭声了，方才他分明闻到他身上有股血味，他却说什么是猪血。
“谢谢你。”
墨玠轻笑一声，没再说话。前方城门戒严，谁也出不去，墨玠抱着离思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只见他身形一闪，二人便穿墙而过了。
离思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你不是人？”
墨玠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怎么说话呢！”
“你刚才明明穿墙而过，你……你是妖怪吗？”
“你放心，就算我是妖怪也不会吃了你。”
离思抿着唇不吭声了，只是抓着他衣襟的手又紧了不少，墨玠心中觉得好笑，同时又有些心疼，自从他昨日不辞而别之后，离思开始不自觉地对他亲近了起来，连话也多了不少，似乎是害怕被他丢下了。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墨玠突然开口道：“离思，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为什么？”
“因为你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大吉利。”
“那你要给我改什么名字？”
墨玠顿了一下，轻笑道：“琉泽这个名字如何？”
“为什么给我叫这个名字，这个听起来很吉利吗？”
墨玠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个名字啊，我一听就高兴。”
离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那我就叫琉泽了。”
墨玠眉眼含笑地唤了他一声，“琉泽？”
“嗯。”
“琉泽。”
“……嗯。”
“琉泽！”
琉泽红着耳朵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咬牙切齿地回答道：“……闭嘴。”
墨玠爽朗地大笑一声，胸膛是传来的震动犹如一把把小锤敲在琉泽心口上。
墨玠带着琉泽并未急着回灵蛇谷，而是一路向南而去，三月初他们来到一个小镇上。
二人坐在客栈二楼的大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墨玠突然问道：“琉泽，你想不想见你娘？”
琉泽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神色有些复杂，好半晌他才道：“不想。从她把我卖了那一刻起，她就不是我娘了，我虽然不恨她，但是也不会原谅她。”
墨玠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说，在小镇逗留了几日后，墨玠带着琉泽开始往灵蛇谷的方向而去。
“我们还要去哪儿？”琉泽走在他的身侧，仰头看向他。
墨玠低下头望进他星子一般的眸子里，嘴角含了几分笑，“带你回我们家啊！”
琉泽有些怔愣，“我们家？”
“对啊，以后我家也是你家了。”
“那你家还有什么人啊？”
墨玠摸了摸他的头，“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还有一个不太招人喜欢的妹婿，不过你放心，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你家……那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世外桃源啊，山清水秀，你会喜欢的。”
琉泽转了转眼珠，“那我要是不喜欢呢！”
“那我就带你继续游山玩水，你喜欢哪里我们就住在哪里，好不好？”
“好……”
夕阳西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被落日的余晖越拉越长，最后渐渐重合成了一个，轻快的交谈声也逐渐消失在了晚风中。
墨玠看着身边小小的人儿，勾唇一笑，故人已归，余生已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