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如月早早的就熄了屋子里的灯。
这村子里贫穷,凉锦还算是不错的,屋子里的蜡烛倒是不少,而且还有一套金针。
这两日凉锦给北凤珏疗伤,用的就是金针。
虽然这种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什么独门秘术,可容月盯着看了两天,却一点门道也没看清楚。
天才刚暗,有些人家还在吃晚饭,凉锦的屋子在村里,要此刻出去,必然会引起关注。
所以两人打算到了后半夜再出发。
床,确实有些小。
想必凉锦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床上会躺两个人。
北凤珏前些日子因为受伤昏迷,容月自然是不敢碰他,一直都在外间。
此时两人挤在一起,身体贴着身体,瞬间,两人都有些尴尬了。
容月垂着脑袋,脸蛋跟被蒸熟了似的滚烫。
得亏月色清浅,屋子里又暗,所以倒是看不出来。
“你脸怎么这么烫?”
北凤珏嘴角上扬,心情颇好。
容月咬着牙,把脑袋埋进北凤珏的怀里。
这个魂淡!
明知故问!
“你先睡吧,我守着,到了时辰,我们便走。”
北凤珏替容月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这床小,被子自然也不大。
所以盖了容月,北凤珏也就只能虚虚的搭在身上。
容月也确实是累了,于是缩在北凤珏的怀里,就睡了过去。
这一夜,似乎过得十分缓慢。
睡梦中,容月再次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骑在一条赤焰玉龙上的人。
每每如梦,她都会格外清晰。
可每每睡醒,却从来都记不得。
那条龙,张牙舞爪的朝着她冲了过来。
站在它身上的男子一袭素袍,衣袂偏飞,气势难挡。
他身后,有金光万丈,可身前,确实鲜血成河。
容月就站在这血河之中,远远的看着那人朝着自己靠近,然后伸出手,一字一句道:“跟我走,可好?”
“啊!”
容月一声惊呼,脑袋猛地撞进了北凤珏的怀里。
北凤珏本就醒着,容月突然惊醒,他立马下意识的将容月一手揽住,柔声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容月这才从一片混沌中醒来。
她做噩梦了?
梦到了什么?
容月茫然的抬起头,对上北凤珏担忧的视线,轻轻的摇摇头,低声道:“没有,我,我不知道。”
“没事,我在,别怕。”
北凤珏轻叹了一声,只当容月是因为最近接连奔波逃命受了惊吓,心中一边自责,一边琢磨,看来京中的局势,必须要尽快的定下来了。
是以,北凤珏深吸了口气,轻轻的拍着容月的后背,“再睡一会,我守着你。”
其实他幼年时,也曾做噩梦。
那是一段极其痛苦的时光。
他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只记得,每天醒来时,他都是冷汗淋漓,满脸泪水。
守夜的下人说,梦中听见他在呼叫,却不知道再叫些什么。
可即便当年年幼,他夜半呼叫,也没有人能够安慰他。
长公主和武安侯去的早,偌大的侯府,就像是一座坟墓,寂静的可怕。
后来,他在宫中住了一些日子。
再然后,便是随军出征。
他住过军营,睡过草地,好像枕在剑上,他就能安然入睡一般。
再到后来,遇到容月,好像心头所有的畏惧,瞬间都烟消云散。
只因为容月这一人。
想到这,北凤珏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拍着容月的动作轻柔至极。
容月这次,倒是睡的安稳。
只是,没睡多长时间,外面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开门。”
凉锦的声音响起,容月猛地惊醒,从床上一头坐了起来。
因为打着晚上逃跑的心思,所以两人衣衫整齐,下了床就开了门。
凉锦冲进屋,转身关上门,立马道:“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啊?”
容月愣住了,凉锦这个风风火火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她的本性吧?
“怎么回事?”
北凤珏察觉到凉锦的不对,立马问道。
“有人来村子里找你们,现如今看来,人应该是快到了。再不走,你们等死吗?”
凉锦的声音都在颤抖,似乎有些不敢和愤怒。
这样的凉锦,像是一头即将爆发的猛兽。
北凤珏点点头,转身去拿东西。
当容月和北凤珏提着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出来时,凉锦愣住了。
这架势,一看就是做好了跑路的准备的。
容月拽住凉锦,“现在来不及多说,回头再说。走。”
说完,一手抓着凉锦,将她护在身后。
容月正要开门,却被北凤珏淡定的拉住,然后北凤珏的身形一动,果断的从窗户越了出去。
远方,果然有火光亮着。
不知道在叫些什么,但是看那架势,凶巴巴的,绝对不是容月的人或是北凤珏的人。
北凤珏四下看了眼,从屋前绕到了屋子后面,“从后门走。”
说罢,他随手在院子里布置了一些简单的暗器,这样即便是那些人找过来,也不能很快的追上他们。
凉锦迅速的开了后门,三个人迅速的抄小路从后门逃了。
而此时,村口的王家媳妇家,母女二人跪在地上,又哭又嚎的骂着闯进来的人。
“官爷,您到底要找谁啊?我们真的不认识啊。”
其中一个将士冷笑了声,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扔在地上,冷声道:“说出来,有赏。”
妇人的眼神变了变。
这一块银子,她何时见过这么大的银子?
而且,只要说出来,就可以得到吗?
见妇人动了心,花二妞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娘,真的,要说吗?”
“说了,我可以给你们很多的赏赐。”
为首的人,是一个南蛮人。
身材高大,说着不太流利的汉话。
妇人心急不已,一边骂骂咧咧的就骂了起来。
“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居然瞧不上我女儿?啊呸,他算个什么东西。”
南蛮人一听,瞬间神情警惕起来,“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样貌出众,十分俊美?”
“啊?是啊是啊,那小公子,可相当的好看呢。身边还跟了个女人,不清不楚的,也不是是什么龌龊关系呢。”
妇人说完,立马将银子捡了起来,放进嘴里咬了咬。
可她咬进去,神情便僵住了。
眼珠子瞪直,脸色惨白,嘴角一丝血迹,流了出来。
南蛮人冷笑一声,嘲讽道:“你们的武安侯殿下,若是知道自己的行踪是被自己保护的臣民泄露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
妇人目瞪口呆,可一听到武安侯这三个字,顿时醒悟过来办,推了把身边的女子,大喝一声,“走,快走。”
“走?”
南蛮人顺手揪住女子,抱起女主,转身朝着屋内走了进去。
“你在告诉我他的行踪,换取银钱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结局。不是吗?”
妇人瞪大了眼珠子,咬着唇,死死地咬住,一声不吭。
直到屋内,传来她女儿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她这才不甘的闭上了眼。
是了,因为贪财,若是她不贪财,也不会有这许多事。
武安侯,武安侯……
她竟是,出卖了武安侯。
凉锦带着容月和北凤珏两人一路从小路逃了出去。
然而刚逃出不远处,就看见一头通体纯白眼中冒着幽光的神狼。
凉锦脚步一顿,转而皱起眉头,停下脚步,整理了下衣衫,神情严肃的朝着神狼行了一礼。
容月:“……你,你不会是,南蛮的人吧?”
“是。”
北凤珏代替了凉锦的回答,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凉锦,淡淡一笑,“神女多年来,可好啊?”
这声音,绝对算不上善意。
容月诧异的看向北凤珏,“神女?”
最近他听说神女这个词,还是前些日子在南蛮。
不是说,南蛮已经许多年没有神女了吗?
容月百思不得其解,目光落在北凤珏身上,等待着答案。
“南蛮不是没有神女,而是因为他们的神女,为了一个人,私自逃了,最后却害了那人的性命。”
北凤珏嗤笑了声,后退了两步,抬起头,看着凉锦,冷声道:“神女不会是忘了,当初圣武的长公主是怎么死的了吧?”
此话一出,容月顿时瞪大眼珠子
上一辈子的恩怨?
可是,凉锦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啊。
北凤珏目光凉凉,周身都染上了一层寒意,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一般。
凉锦也神情痛苦,半跪在地上,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我当年,当年真的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你就借着我父母对你的一丝怜悯之情,将他们骗入陷阱?若非我母亲身受重伤,后来迎敌之时,又怎会不敌身亡?”
北凤珏的声音近乎冰冷。
他忍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
关于老侯爷和长公主,传闻少之又少。
不必多说,这些一定都是北凤珏镇压了。
容月只知道,两人都是战死沙场,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北凤珏身形一晃,似乎就要站不住了一般,凉锦正要起身,一双手,却比她更快一步,扶住了北凤珏。
容月皱着眉,低声道:“你是南蛮的神女?”
凉锦一怔,随后痛苦的点了点头,“是,我自出生之日起,就被选做为南蛮神女。”
“那你为何,会在圣武境内?”
容月一手扶着北凤珏,漠然的看向凉锦。
这些日子,凉锦对北凤珏的态度,不算是友善。
却总是有些莫名的熟稔。
容月想问,却没问出口。
凉锦苦笑了声,定定的看着北凤珏,“你是何时,认出我的?”
“起初只是怀疑,如今,见到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北凤珏或者,目光掠过神狼。
也不知为何,平日里所向披靡来往无忌的神狼竟是被这眼神看的有些瑟缩,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凉锦咬紧牙关,“我做错了事,你想如何罚我?”
“罚?”
北凤珏冷笑,“我父亲救你姓名,我母亲怜你可怜,他二人,从来没有半分对不住你,可你呢?你扪心自问,什么要的惩罚,能抵消你做的这些?”
“我知道,对不起,我当年,当年只是很喜欢你父亲,我那时年幼,我只是很喜欢你父亲。我是神女,终身不能嫁人,可我喜欢你父亲,我逃出去时真的不知道他们竟是跟踪了我。”
“所以呢?你转头就将他们带进了你们安排好的陷阱里?”
北凤珏的声音都带着颤抖,让人不忍。
容月深吸了口气,握着北凤珏的手,他的手冰凉,没有丝毫温度,可那双手,却很有力道。
就在刚刚,他还用这双手拍着自己,哄自己入睡。
凉锦咬唇,无话可说。
当年的事情,她无心,却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局。
她是神女,当年十四岁,偶然间出门混入了圣武,却被匪徒骚扰,幸得老侯爷相救。
当年的武安侯,也不过是三十之龄,外貌俊朗,气度如玉,一眼,便误了终生。
于是,她开始往外逃,她写信给那位传闻中的武安侯。
却不想,武安侯回了城,就将这件事告诉了长公主,长公主还笑称,领回府中当妹妹宠着,长大了或许就能许了人家呢。
却不想,那次收到她的求救信后,两人出去救她,却惨遭南蛮人的陷阱,夫妇二人身受重伤,险些丧命。
可第二日,南蛮就举兵来犯。
武安侯和长公主带伤出战,后来逼退南蛮,长公主药石无医,随即自尽。
武安侯带人杀入南蛮营内,取了老南蛮王的首级祭奠长公主后,也死在了长公主的坟前。
而当年的北凤珏,不过八岁。
丧父,丧母。
凉锦抬头,爱怜的看着北凤珏,“我知道是你,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他曾说起过的那个儿子。”
“闭嘴。”
北凤珏厉声打断凉锦的话,转而拉起容月的手,“从今往后,不要再出现,否则,我定为父母报仇。”
说罢,他吹了个哨子,夜照玉狮子便从林子里窜了出来。
“这小东西倒是机灵,躲在树林里躲得挺好。”
容月无奈,随着北凤珏上了马。
北凤珏正要离开,容月却突然转过身,扭头去看依旧跪在地上的凉锦,淡淡的道:“我谢过你救了我们两人的性命,只是,你身为南蛮神女,自有你该有的职责,百姓何其无辜,两国交战,受伤的总是百姓。”
容月话尽于此。
北凤珏伸手搂紧了容月,紧紧地抱着她,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容月笑了笑,低声道:“我们走。”
以战止战从,从来都是下下策。
如今南蛮大势已去,想来战事能够缓下来。
可若是两国一直势同水火,那么早晚还有一战。
宿仇,总是来势汹汹。
倒不如,走些和善的路子。
北凤珏打马就走。
神狼正要追上来,北凤珏怀中的赤焰玉龙却突然冒了个脑袋,警告性的瞪了眼神狼,神狼嗷呜两声,没动静,乖乖的呆在原地,委屈的转圈圈。
凉锦从地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学着圣武的礼仪,朝着北凤珏和容月离开的方向行了礼。
赶夜路,风大路黑,偶尔还有树枝扫过来,幸好北凤珏一路护着容月,用披风将人裹进怀里,这才一路通畅。
“今夜去找我们的人若是南蛮人,那就说明,咱们这边出了内贼。”
容月淡淡的开口,马儿已经减速了,山路不好走,一则是为了安全,二则,北凤珏也不想让容月吃太多苦。
她本该是太师府中享福的千金大小姐,却跟着自己,这么吃苦。
“嗯,凤明简得知我的行踪,必定不会亲自对我动手,看来,这些都是他提前跟南蛮人勾结好的。”
说完,北凤珏将容月的坐姿调整了一下,让她能够靠着自己,窝在她的怀里,继续道:“那不知死活的蠢货,我若是死在南蛮人手中,他以为自己能活?”
“凤明简,我一直想问你,他不是被流放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奉上了自己的所有,皇帝又想找人打压我,太子不争气已是定局,凤明简若能打压我,又能辅佐太子,何乐而不为呢?”
窝草……
容月有生以来第一次想骂娘。
这他么的,真够狠的啊。
“如果凤明简也反了呢?”
北凤珏摇摇头,“凤明简已经没机会反了,他失去了先机,如今他的人,只怕是都在皇帝的手中,自古以利益勾结起来的人,也会因为利益,反目成仇。”
所以,没人会愿意为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所用。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容月点点头,“南蛮战局,咱们没问题吧?”
倒不是不相信北凤珏,只是,容月担心其中出什么乱子。
事事小心些,总不会错。
北凤珏没说话,抿紧了唇,“不会,南蛮战局,早已布置妥当,如今若说是要出事,只怕是,北疆。”
北疆?
容月心下一沉,深吸了口气,突然开口,问道:“你,还要出征吗?”
她没亲眼见过那种血流成河的沙场,更没见过北凤珏提刀上阵的样子,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想来人都是自私的,她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所有布置妥当的战局,都没有绝对的可能性胜利。
因为战场上,多得是你不知道的变数。
北凤珏沉默了片刻,点头,道:“百姓无辜,权势争夺,不该牵连百姓。”
“好。我陪你。”
容月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靠在北凤珏怀里,不再开口。
夜路漫长,而他们的路,也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