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我便前往画展。
画展的主办方之前就跟我说过他们会请一些记者来采访，至于接受采访的时间则是由我来定。
到了画展，记者、围观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镁光灯闪烁个不停，长枪短炮对准了我。
我有些发憷，但面对镜头还是露出了笑容，强装镇定。
看得出主办方和记者沟通过，问的问题都中规中矩，譬如“创作的灵感”、“创作的心得”、“有没有艺术上的突破”云云，并不尖锐。
我原以为会就这么平淡的结束，没想到一名记者用话筒对准了我，脸上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问：“陆小姐，你的画作中有许多裸露的部分，这是不是可以看作是一种软色情？据我所知也有青少年来参观画展，他们的身心是否会受到你作品的影响？如果是的话，你该如何负起责任？”
“你的作品里有不少手势，这些手势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隐喻什么？这些手势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雅，你觉得呢？”
他说话就跟机关枪似的，我半天都插不上嘴。
会场一片哗然，刚才还吵吵闹闹的，这会所有人却都默契一致的停了下来，饶有兴致的等着我回答。
无他，这人提的问题实在是太尖锐太恶毒了。
不用想，只要我答错一点，就会被捕风捉影的记者给夸大事实，传到网上又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看到他难掩得意的笑容，我立刻明白了，他是故意的！
这人根本就是来故意找茬的！
我气得身体都忍不住发抖，偏偏在镜头前还不能发作。
“让一让！”
外围突然传来浑厚的声音。
人群中又发出了小小的惊叹声，紧接着竟是让开了一条路。
来人神色冷峻，气势慑人。
我怔住，完全在意料之外。
于轩然怎么会来这里？
他朝我微微唇角上翘，眼神安抚的站到了我旁边。
我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淌这趟浑水。
他接过话筒，随便瞥了眼那名记者的胸牌，语气微微上扬，尾音颇有种意味深长的感觉：“哦~晨光日报啊。”
记者面色一白，显然听过于轩然鼎鼎大名，眼神已有几分惶然。
“没错，我就是晨光日报的，你想怎么样？”他梗着脖子叫嚣，但任谁都看得出他只是强弩之末。
我也有些好奇的盯着于轩然，想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只见他掏出手机，竟是当着众目睽睽的面打起了电话：“是我。你现在就准备一下晨光日报的收购事宜，问问他们底下是不是有一名叫齐远的记者。嗯，有是吗？马上把他开除。”
他的声音并不大，我却因为站在他身边的缘故听得一清二楚。
心下骇然，我知道他来头不小，可没想到他谈笑间就能颠覆一个人的命运。
众人又是疑惑又是好奇，这时那记者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他似乎隐隐预感到了什么，表情慌乱了一瞬，接起来没讲几句脸色就变了。
骇然、震惊、难以置信，和难以掩饰的，深深的恐惧。
“你！”他狠狠瞪着于轩然，嘴唇翁动了几下，“你仗势欺人！”
于轩然冷笑一声，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那你顶着记者的名号引导舆论、颠倒黑白、致人自杀又算什么？”
我大惊，看这记者的眼神顿时变了。
我只以为他恶毒，没想到他还这么卑劣。
众人纷纷将摄像头对准了他，齐远脸色涨得通红，挡着脸就想混出去。
我当然不会让他这么轻易的得逞，当即道：“站住！”
众人围得水泄不通，将他的去路堵得死死的，更别提于轩然的人还在外面守着，没有于轩然的首肯，他休想走出这个会场。
他转向我，表情已不像之前那样大义凛然。
于轩然将话筒递给我，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压下复杂的心绪，冷静开口：
“既然你开口问我了，那我要是不给个答复，好像不太说得过去吧？”
众人沉默。
“想必各位都知道埃贡·席勒，他是一个鼎鼎有名的画家，在他的作品中就有许多裸露的地方，嗯，我和他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众人轻笑，于轩然眼中也沁出了笑意。
气氛轻松了一些。
我接着说：“席勒生前被人认为是色情画家，直到他死后人们才承认，他只是格外真诚的将那些情爱描绘了出来。同样的，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的画是什么样的，取决于每个人看的不同的角度，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说到这里我眨了眨眼：“要是因此把一切推到我头上，那我真是欲哭无泪了。”
众人发出了默契的善意的笑声，我表面不显，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于轩然之前稳住了局面，我才有喘息的机会。
齐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掩面落荒而逃。
我嗤笑一声，对他完全同情不起来。
有于轩然坐镇，自然没人敢再做妖，记者会很快结束，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辛苦了。”他竟是主动给我倒了杯水。
我受宠若惊的接过，忍不住问：“你怎么来了？”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神色隐隐有些不自然，显然是不想谈论这件事。
我的头突然又疼起来，他皱眉：“药呢？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我忙阻止他：“不用了，我这是老毛病了，缓缓就好，没关系的。”
他眼底布满阴霾，脸上仿笼罩着挥散不去的愁云。
我静静的坐了一会，果不其然，头又没之前那么疼了。
“叮铃铃铃……”这时我的手机铃声突然疯狂的响了起来。
我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顾星辰打来的。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我朝于轩然挥了挥手机，他会意的点头，主动避开了。
“星辰哥？”
那头顾星辰的语气有些阴沉：“霏霏，你现在在哪？”
想起他叫我离于轩然远一点，我不由有些心虚：“我现在在画展。”
“你马上回来。”他很少这么直接下命令。
我抿了抿唇：“好吧。”
于轩然知道我要回去，倒是很通情达理的微微点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讪讪一笑，有些顾忌。
星辰哥显然有些生气，要是再让他看到于轩然送我回去，恐怕这事会成为争端的导火索。
何况我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离于轩然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低垂眼睫，我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你去吧，路上小心。”
“嗯。”我点头，快走到会场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他还站在原地，不知为什么表情显得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