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能拒绝吗?”
钱小莱问道。
王代娣摇了摇头。
“那姑娘说怀孕了,看胎相说是个男孩……”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钱小莱秒懂。
以前她做义工的时候也遇到过不少涂山人,对于这个地方的民俗多少知道一些。
涂山位于海都市的东南方向,依山靠海,大部分涂山人祖辈都是靠着出海打渔为生,对于宗族和子嗣格外的看重。
不,不仅仅是看重,应该叫痴迷。
据说早些年,涂山地区每年遗弃及非正常死亡的女婴数量惊人,即便政府出面也没有明显改善,要儿子延续香火,已经成为涂山人不可改变的执念。
这样做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涂山地区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许多适龄男性无法找到伴侣,而基于涂山地区的“凶名”,很少有外地女性愿意嫁进涂山。
为给儿子娶妻延续香火,许多涂山家庭不得不提高彩礼价格,有女儿的家庭考虑到家中男丁,也开始在女儿的婚事上大肆敛财,久而久之,涂山的婚嫁花费已经远远超出本地区家庭能够承受的范围。
像王代娣的父亲,如果他能拒绝,那也不会出现过继儿子的戏码了。
“这个……”
钱小莱想了想。
“其实以你家现在的情况来说,虽然你父亲过继了王良柱,但因为他不和你父母生活在一起,所以尚未形成实际抚养关系,这种过继是没有法律效果的。”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你爸并不是因为存在法律上的收养关系才给王良柱出钱的,而是自愿赠予。法律保护公民对个人财产的自由支配,只要你妈妈没意见,他们二老想怎么处理自己的财产都行。”
王代娣听的一脸茫然。
虽然法律上王良柱不算她爹的儿子,但架不住他爹自己认啊!
刚一听说未来的儿媳妇怀上“孙子”,她爹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着的,满脸的红光遮都遮不住。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她爹这么高兴过。虽然几个姐姐也生了儿子,可她爹总说那都是别人的小子,和自家没关系,在村里也抬不起头,怕被说绝户。
有时候想想,只要她爹高兴,多个兄弟也没啥。
但这个王良柱实在太作了!从打他来就是变着法的要钱,这才认亲几个月,爹娘的老底都快被掏空了!
想到这里,王代娣咬了咬牙。
“那……我换个弟弟行不?”
钱小莱乐了。
“不是换不换,换成谁的问题,重点是你爹自己愿意给。”
“法律不能干涉他对自己财物的处分权,所以这件事的根还在你父母,如果他们不同意给钱,你弟弟就什么都拿不到。反过来说,如果他们自己愿意,你们姐妹也不能干涉。”
“所以,你还是应该说服你爸妈。或者说服你母亲也行,你爹拿出来的是夫妻共同财产,需要双方协商一致的。”
王代娣摇了摇头。
她要是能说服她爹,那她也不用跑到这里求助了。
姐妹几个又凑了15万,但买房子的钱,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她爹现在简直把王良柱当宝,人家说什么他都应,回头就找她娘要钱。
她娘是个勤快人,跑过码头,待过工地,养猪种田什么都干,不但将六个闺女拉扯大,还小小攒下了一份家底。
不过去年家里包地包鱼塘,又翻新了大棚,钱早就折腾的差不多了。
过继的事,她娘是不敢吭声的。
因为没给王家生个儿子,这些年她娘的头就没抬起来过。无论多能干都抵不过一句“无后”的数落,挣命养家那是在赎罪。
涂山就是这样,无论男女,儿子永远是第一的。
所以她爹一说过继,她娘就不吭声了,只敢在私底下抹眼泪。而她们姐妹,她们也拒绝不了,当女儿的咋能看着爹下跪呢?
大姐二姐三姐的婆家已经闹了,可王良柱这个无底洞还没到头,她们是真不知道要咋办了!
“那行吧……我回去劝劝俺爹。”
王代娣失望的说道。
“那个,律师同志,我要是有啥问题还能咨询你吗?我知道和你们说话要收钱,我能付费的……”
钱小莱点了点头,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
她倒是不指望能揽下个案源,她现在还是实习期,接案子要挂萧爝的名,想也知道萧爝不可能办这种琐碎的小委托。
她只想在能力范围内帮个忙而已。
“这件事,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呢。”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坐在一旁的云邱恒忽然笑着开口。
他见钱小莱一脸迷茫,便和从前一样,耐心的分析给她听。
“还记得我们以前遇到过类似案件吗?”
“就算是过继,也没有这么掏心费力的。那人也说她弟弟是挂名的吧,就是那种只履行仪式的,老两口又不需要他赡养,怎么就要人家挖空家底了呢?”
听他这么说,钱小莱也回过了神。
她以前做公益普法也遇到过涂山人,对那里的习俗多少知道一些。涂山的过继分两种,一种叫顶梁,过继的儿子要住进续嗣家庭,赡养并给老人送终,顶梁和亲生儿子一样,可以继承续嗣家庭的财产和生意,和原生家庭彻底脱离。
这本是最传统的过继形式,在种族时代具有绝对的效力。可随着时代的变迁和观念的更迭,顶梁已经逐渐在涂山地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简化的挂名。
王良柱就是挂名,不负责老人的生老病死,只在后事时以儿子的名义出面操办,不离开原生家庭,平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这种挂名一般是收费的。不过因为需要履行的义务少,所以给的钱也不多,多是是个改口费和压岁钱,关系好的两家甚至连这个也省了。
王良柱不和老人居住,也不照顾老人生活,按说是没理由向王家二老要房子和结婚的彩礼的。
不过谁让王家人愿意给呢?
王老爹愿意为个挂名的儿子把亲闺女掏空,妻子女儿也都由着他折腾,说到底还是人家的家务事。
这种,法律可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