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君不知
韦燕喜时睡时醒，却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只靠着陈如涛每日坐在床前喂她清粥，养了许久，气色才慢慢好了过来。
她睡床，陈如涛就坐在桌子前边过夜，中间设了一道屏风。
恍惚之间，一月已过。
朝廷派兵征讨叛军的消息传来，听说已经进入了蜀中地界。
韦燕喜站在帐篷门口，抬头仰望着泛白的太阳。
被人强占的薛涛几欲有自尽之心，被韦燕喜拦了下来，所幸那名军将对她不错，也并没有吃多大的苦头。
“燕喜姑娘。”陈如涛拿着一份信笺走了过来，看信封的样式，应该是从锦官城来的急报。
“将军。”虽说相处一月有余，但彼此之间却依旧有一份生疏，韦燕喜的笑容浅淡，却很疏远。
“刘辟出征了，锦官城如今防务空虚，写信来叫我们加强戒备。”陈如涛晃了晃手中的信笺，“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紧的。”
“那就好，你先坐吧，我去看一下薛姨。”韦燕喜点点头，转身离去。
乐营里。
虽说是边关偏远地界，但乐营里纸墨笔砚还是应有尽有。韦燕喜拉着薛涛走进营帐，面色凝重的问：“薛姨，我要送你离开这里，你愿不愿意？”
“我怎么好丢下你一个人？”薛涛有些疑惑，不知道韦燕喜到底是什么意思。
韦燕喜指着桌子上的笔墨说道：“我曾听闻这次前来平叛的高崇文将军是个爱才之人，但却又有些好大喜功，你文采那么好，不如写一封赞扬他的书信寄过去，因为我对那些京官的了解，他十有八九会将你召回去。”
薛涛拼命的摇头：“不行，要走我们俩一起走。”
“你先回去，我才有希望回去呀！”韦燕喜轻轻抱住薛涛，“毕竟我姓韦，他若是想要在益州立身，为了巩固权势，必然会像刘辟一样，对我十分忌惮，若是我提出让他将我召回，他肯定不会答应，倒不如你先回去替我求情，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薛涛再次惊讶的看着她：“你确定吗？”
“我确定，这是最好的方法了。”韦燕喜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薛涛拿起笔墨，略略沉吟，提笔写诗，一首七言绝句片刻即成。
贼平后上高相公
惊看天地白荒荒，瞥见青山旧夕阳。
始信大威能照映，由来日月借生光。
天地白荒，以为没有活路了，却见夕阳依旧，才知道天道轮回，日月都借着你的光辉，明亮如昔——
韦燕喜看完，笑了。
薛涛是父亲留给她最后一手棋，也是一手险棋。为了让薛涛完全的忠诚于韦燕喜，从一开始剑南幕府第一次见到薛涛，就已经开始布局谋划。
先是安排薛涛做韦燕喜的女先生，救了她母女二人于水火，后又厚葬其母，让她做了府里的幕僚，与那些男人们平起平坐，给足了面子。
后来薛涛曾恃宠而骄，介入政事，以至于替韦承收了不少贿赂，韦承将她发配戍边，给了个教训，薛涛因此写下十离诗，拼命的认错道歉，并立下毒誓，这才被召回。自此以后，薛涛确实对韦家忠心耿耿，十八岁时被罚去戍边的惨痛经历，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薛涛的文采，薛涛的聪明，在韦承看来，日后能成为韦燕喜最后的保命符。
这个文人地位极高的年代，何况薛涛更是一个女人，自然奇货可居，如果身涉险境，韦燕喜完全可以借着薛涛的名声逃脱出来。
四天后，接到书信的高崇文，想起来，被叛贼贬斥的功臣里，还有一个女人的存在，那个韦承宠了很长时间的著名女诗人。
薛涛被召进了高崇文的营里！
一切都在韦燕喜的计划当中。毕竟，女人的话，比金钱有时候都好使。
陈如涛看着小狐狸一样谋划着离开的韦燕喜，无奈地笑了。
但韦燕喜的身体却愈发的每况愈下，苍白得像个纸人一样，还有频繁的噩梦。
是夜。
“燕喜！”陈如涛摇醒正在熟睡的韦燕喜，“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刚才听见你在尖叫？”
韦燕喜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上满是冷汗，而枕头上已经被泪水浸湿了。
“别怕，我在呢。”陈如涛轻声安慰道，下意识地将韦燕喜了搂进了自己怀里。
女孩瘦小的身体依旧在不住的颤抖，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梦见了什么。
“别怕，我给你讲一讲我的故事怎么样？其实有时候我总觉得咱俩同是天涯沦落人。”陈如涛自顾自的说着，“我呢，本来就是个锦官城里的平头老百姓，只是我小时候爹娘感情不好，早早就和离了，我爹就开始沉溺于赌博，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我的是奶奶照顾大的，等到我十二三岁的时候，看到白旄军在招人，听说当了兵就能有饭吃，每个月还有军饷，这样我就能照顾奶奶了，我就去跟招聘的人说，我已经满十四了，就这么就当了兵。”
“那你的刀法——”韦燕喜终于问出自己很久之前的疑惑，他的刀法太像北海祝家的刀法了。
“我学会耍刀，还得感谢你哥哥呢。”陈如涛摸摸自己的脸，继续说，“我在军营里混了两年日子，后来有一次碰到你哥哥，和另一个少年到营里来，我那时候刚开始学刀，都是营里的老兵教的，也没什么样子，那少年，觉得我练刀的样子太难看了，就耍了一套刀法给我看，还指点了我许多。”
陈如涛忽然低头一看，怀里的女孩已经熟睡，只好轻轻笑了一下，将她再次放回床上。
少主，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要背叛你。是刘辟扣押了我的祖母，我才答应做了他的手下。可更重要的是，他曾经许诺不会伤害你，也向我许诺，我以后能够接近你。
你知不知道，你是锦官城里最好看的姑娘，还那么善良。
可是这些话我该怎么说出口。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一夜，东川节度使李康被刘辟围困在梓州，带兵突围失败，以身殉国。
黑暗降临在整个剑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