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回到红尘阁,简单交代一下之后,也没有带上小桐和俞明,租了辆马车,孤身一人来到城外的柳棠村。
柳棠村背靠宁江城,却远不如城中的繁荣富足,放眼望去,只有路口几家青砖碧瓦的房屋,其余大部分都是老旧的土墙茅草屋。
苏叶离开马车后,找了两个正在做着农活的老人一问,村上确实有一副苏家的老房子,只是这个苏家是多年前流落到这儿的,和柳棠村大部分柳家人都没有什么亲戚来往。
这让苏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村落中孤僻的外家人,是对自己身份最好的掩饰,不用担心突然冒出来的亲戚或者故友而穿帮。
只是这份轻松来得太容易,反而让苏叶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这个身份是父亲交给云锦的,如果是父亲匆忙之中的安排,怎么可能做到如此的全面,可这如果是父亲一早就做好的安排……
那这份安排,究竟是父亲用来应对什么的?云府血案,真的是从天而降的横祸么?
这个疑惑,或许只有自己解开血案真相的时候才能弄清了吧。摇了摇头,苏叶把这些思绪暂时放在脑后,按照老农所说来到了苏家故居。
狭小的院墙早已经残破不堪,院子里也是杂草丛生,看不到任何道路的踪影,唯有屋顶的草棚还算完整,因此整个土屋还没有被风吹雨淋给弄倒,倒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房子。
院门上的木锁早已经腐朽不堪,苏叶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院门应声而开,苏叶找了条杂草最少的路径走向土屋,推开房门四处查看,仅有的几件家具早已经被尘土覆盖,灶台上还有一柄孤零零的木勺躺在那。
不知怎地,这个破旧不堪的房子却让苏叶想起了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故居,那个地方的每一个事物从心头浮起,和这残缺的房子里的一切映衬着,几乎都要苏叶落下泪来。
难能可贵的是,这处故居居然背靠了一条小河,宁江城内河道蜿蜒,也不知柳棠村的这条小河是哪条支流分叉过来的。
一时间,苏叶倒有点想把这个地方好好地规整一下,作为自己偶尔远离宁江城纷争,独居静心的地方。
想到这儿,苏叶四处张望了一下,捡起屋角的一根木棍,准备先把小院里的杂草压出条路来,过几天再让小桐雇几个人来修葺一番。
正劳作间,只听得远远传来一声男子的怒吼:“你这个小婊子,老子就知道你挣了钱没交给老子,居然藏在水缸里,是准备存来养汉子么!”
随即就是几声沉闷的殴打声和一个病怏怏的中年女子的哀求声:“别打了,这是女儿存来给我买药的啊,你想要就拿走吧,求求你别再打女儿了。”
声音停止了,就在苏家故居上游毗邻的土屋内冲出来一个满眼通红的男子,嘴里面骂骂咧咧的,看到苏叶,男子有些意外,却没有丝毫停留,而是大步朝城里走去。
苏叶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不同的人家就有不同的不幸,现在想来,自己这些年来衣食无忧,父亲偶尔比较严厉,其实对自己也算得上是宠溺。
正准备继续和杂草做斗争,却听到河岸边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呼吸声,苏叶越过院墙一看,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手中端着一碗浑浊的白酒,喝一口,又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上倒上一口,剧烈的疼痛让她的眉眼都狰狞起来,却仍咬着牙不发出任何声音。
那倔强的身前让苏叶有些心疼,她走了过去,还未靠近,就闻到了一股劣质白酒刺鼻的味道,不由得开口问道:“姑娘,你还好吧,要不要送你去看大夫?”
“不用,”那姑娘摇了摇头,随即又是猛灌了一大口白酒,“我都习惯了,每次被打了只要好好地喝上一大碗酒就什么痛都感觉不到了。”
“你说,”姑娘转过头来,黝黑的眼珠直直地望着苏叶,“人到底要长到多大才不用在乎这些痛苦?”
“无论多大,都会有不同的痛苦在等着我们的,”苏叶一时有些迷茫,喃喃道,“人的一生或许就是在和痛苦相抗争的吧。”
“无所谓了,”那姑娘埋下了头,看着手心里交错的伤疤,沉声说道,“有一天我能够杀死他的时候,这些痛苦就都解脱了。”
“你说什么?”苏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什么,”那姑娘把碗里的白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朝苏叶说道,“我叫封盼儿,你是这户人家的姑娘么,从我家祖宅被变卖搬到这儿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回来。”
这家人姓封,想来也是和苏家一样,并非柳氏族人,怪不得也只能住在这偏远的小河边。
“是的,我叫苏叶,”苏叶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了几粒碎银子,“刚听到你母亲看病似乎需要钱,我这点钱你先拿去应急吧。”
“不用了,苏姐姐,”说起母亲,封盼儿倔强的申请上终于有了一丝悲戚,“其实大夫早就说过,我母亲的心疾缠身,药石早就没有什么效果了,不过是拖一天算一天。”
“不过姐姐,你这身衣服可真好看,像是画上的人一样。”封盼儿凄然一笑,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房子走了回去,徒留空气中那道让苏叶有些窒息的劣质白酒味。
长叹一声,苏叶收回碎银子,兴致缺缺地走回自己的小院子,这下也没有精神再打理杂草,便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大青石坐了下来。
苏叶一边吃着待出来的干粮,一边思衬着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局面,茶屋掌柜崔青云究竟有何图谋,竟没有察觉到时间飞逝,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残阳半隐,暮色渐生了。
苏叶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来,准备往回走。
就在这时,十来个壮汉押着一个男子从小院门口经过,苏叶定神一看,那个被押着的男子居然是中午时分见过一面,封盼儿的父亲。
察觉到这群人的来者不善,苏叶走出院门,看着这群人直直地扑往封盼儿的家,远远的有几个务农归来的人看到了这边的情况,却被这群气势汹汹的人吓得不敢靠近,何况封家又不是自己的族人,便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都躲远了。
领头的汉子一把拧过封父的衣襟,拍了拍他的脸庞,让他稍微清醒过来,然后才指了指房子问道:“是这儿吧。”
“是这儿。”封父气若游丝地回了一句,苏叶这才看清,封父身上有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看来之前是扎扎实实地挨了一顿毒打。
汉子一脸嫌弃地在封父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抬起一脚就把封父踹到了人堆里,转身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正欲开口说话,听到外面动静的封盼儿从屋中走了出来,冷眼看着外面的这群人。
“哟,没想到你这老小子獐头鼠脑的,生个闺女还挺俊的”那汉子乐了,上下打量着封盼儿,“看这丫头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的,本来以为这次是场亏本的买卖,到头来还是我冯老二赚大发了。”
封盼儿面如寒冰,却也看不出丝毫动怒或者害怕:“你们是什么人,跑我家来想干嘛。”
“你这个短命的老子手气不好,在赌场里输了一天,”冯老二扬了扬手里的那张纸,笑道,“偏偏胆子挺大,还敢一再冲我们借钱,到最后是铁定还不上了,所以就把这栋破房子连同里面的人都卖给我们漕帮了。”
“他要卖什么我管不着,可是我是由自己说了算,他凭什么能够卖我,”封盼儿望了一下躺着地上的父亲,眼前里却不再带有任何的感情和波动,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你们这样是强抢民女,就不怕官府过问么!”
“哈哈,小丫头脾气还挺大,带回漕帮了爷可得好好调教调教,”冯老二笑出声来,“好叫你知道,你的户籍和卖身契都是在官府备了案的,现在你的身份就是个贱籍,以后可由不得你自己说了算了。”
封盼儿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慌张,只听得屋里一阵响动,早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的封母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噗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冲冯老二不住地磕着响头,“这位爷你行行好,就放过小女吧,屋里的东西想要什么请尽管拿去。”
冯老二完全不为所动,一脸不耐烦的说道:“你这烂房子能值几个钱,要不是为了这丫头老子才难得亲自跑一趟,识相的就赶紧跟我们走,别让老子动粗绑人。”
希望破灭的封母站起身来,满是绝望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封父,居然不再有一丝病态,而是猛地几步跨到封父跟前,抬起双手掐住封父的脖子:“你这个天杀的,怎么狠得下心害了女儿一辈子,老天怎么不把你收了去!”
话未说话,一口乌黑的鲜血从封母口中喷出,染满了封父全身,傻眼的封父就这样看着妇人双手慢慢的垂了下去,再也没有了任何生机。
这个被病痛折磨了一生的女人,带着无尽的恨意,就此消逝。
“娘!”正要冲过来的封盼儿被冯老二的手下死死地拦住。
“冯二爷,莫非今天即使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也不罢休么?”苏叶冰冷凛冽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