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玲珑躺下的很早,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许多事情如乱粥一样在脑中荡漾,本以为能一眼看清的水,已变得越来越浑浊。
云无心安排千户杀我,是以此来提醒我,华衣卫并不能依靠吗?
风无影对我说,我见谁,谁就死,难道也是在提醒我,舅舅也不能依靠吗?
如果我出了小楼,去了舅舅家里,现在横遭不测的会不会是舅舅?
舅舅虽然贵为当朝二品,但表哥却因为夜闯王府,涉嫌刺驾而被打入诏狱。
这种涉及皇家之事的大案,舅舅无力回天,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我究竟该不该将云无心的布局告诉舅舅?
以舅舅纵横官场几十年的智慧,或许能断论一些蛛丝马迹。
如果云无心因为天无际之死,也被打进诏狱,还有谁能依靠?
我见谁,谁就死……云无心,你到底想和我说些什么?
纷纷扰扰乱乱,纠缠心底不休。
懵懵懂懂迷迷,几时方得明月?
玄月慢慢退去,换来东方青白,丫鬟们取来玲珑所需的制灯材料,满满摊了一间房,玲珑果然开始制灯。
玲珑曾经当着丫鬟们的面,为幸王制过一盏熏香灯,那时制灯,极尽巧手妙思,丫鬟们不懂半点制灯工艺,只知此灯只应天上有,却看不懂其中玄妙。
而今天所制的灯,虽然也有大大小小的十几种形制,却非常普通简单。
就是这些普通简单,才更能惹起丫鬟们的赞叹:“原来八方如意灯是这么做成的,如果我们学一学,好像也能做呢。”
除了好奇和赞叹,丫鬟们还有些想跃跃欲试,于是,玲珑在王府小楼开设了讲堂,教会丫鬟们几种简单的灯具形制。
这样一来,小楼的这间闺房里,人人都在制灯。
当看着一些木料,竹支,丝线,绸缎,流苏……在手中赫然成就一盏灯时,那种喜不自胜的高兴,简直用言语无法形容。
在一天的时间里,除了三餐茶水的功夫,姑娘们都在制灯,到了夜幕袭人时,已经做成了二十几盏灯。
“小姐,我们将灯挂起来,点亮看一看吧。”
丫鬟们迫不及待,欢悦的期待溢于言表。
玲珑却低眉一笑摇摇头,轻轻拒绝了:“现在这些灯,和我心中的灯图布局,还差许多呢,即便点亮,也只有点点星火,并不会很好看。”
能被幸王挑选来侍候玲珑的丫鬟,当然都是聪明伶俐的,立即会意了玲珑的言语。
原来小姐要制的,并不是一些散乱闲灯,而是一组灯图。
小姐是锦灯仙子,仙子心中的灯火布局,一定美胜人间。
想到这些,丫鬟们又有些心痒,催促着问玲珑:“那……小姐,这副灯图,一共需要多少盏灯呀?”
“不到三百盏。”玲珑轻轻给出答案,随即绽放一朵笑容:“只要有耐心,一定能见到最美的焰火。”
不到三百盏……如果按今日的速度制灯,也许不需半个月,就能见到锦灯仙子点亮灯图了。
一定美妙不可言喻,一定美丽更胜人间。
而这些美丽中,也有丫鬟们的功劳,这足以促使丫鬟们下定决心,共同将灯图完成。
自从幸王被缉事厂送入诏狱,御林卫收押了王府,从来就没听到王府的人有过笑声。
但是现在不同了,玲珑回到小楼,带着丫鬟制灯,姑娘们莺莺燕燕的笑声,又点亮了王府天空。
好像阴云散去,盈盈一弯彩虹。
就这样,玲珑留在小楼,每日制灯,似乎自得其乐。
其实,玲珑心里明白,能留她在小楼制灯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分,而是对云无心的信任。
云无心,云无心……希望你平安无事,也希望你别辜负了我的信任。
时日恍若弹指间,也许一晃过去了十几天,灯图快完成的时候,玲珑突然收到一个好消息。
今晨,玲珑还未醒来,就被丫鬟急促的敲门声惊扰了清梦。
本以为是传来恶讯,提心吊胆应了门,却见到丫鬟红红的一张笑脸。
丫鬟抢进门里,反手把门扣好,将玲珑推到床沿坐下,这才神秘兮兮的悄悄告诉玲珑:“小姐,御林卫……撤走了,王府自由了。”
撤走了?
玲珑微微蹙眉,轻轻问着:“什么时候?”
“昨天半夜,突然就撤了。”丫鬟笑嘻嘻的说着接下来的好消息:“官家探过御林卫的话,说王爷的案子问清楚了,现在已经没事了,王爷很快就能回王府了。”
“真的?”
玲珑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近的坏消息实在太多了,真真切切需要一个好消息让人安心。
“真的,真的,真的。”丫鬟眼睛里噙着泪花儿,一连回答了三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惊吓,也笑颜如花:“王爷没事了,我们终于平安了。”
随着丫鬟的泪珠滑落,玲珑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幸王在诏狱里被定成谋逆大罪,是要诛杀整座王府的……王府里无论什么人,都要给这个罪名陪葬。
所以御林卫才会将整座王府收押,清点了名册,一个也不能逃脱。
如果幸王无罪了,王府上下几十条人命,终于也算保住了。
丫鬟的眼泪,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喜悦之后,丫鬟紧忙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锦盒,交到玲珑手上:“小姐,这是你离府前给王爷制的熏香灯,等王爷回府以后,你可以亲手送给王爷了。”
玲珑打开锦盒,看到了亲手制灯,今天看到这盏故灯,心里仍有几分悲索,这曾是咽下眼泪制成的灯。
终于,老天生了恻隐之心,让不该蒙冤的人走出诏狱。
如果幸王无罪了,表哥是不是也会没事?
云无心呢?他在幸王出狱这件事里做过什么?他现在又是怎样一个结局?
正在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丫鬟一声笑语催促:“小姐,快梳洗打扮吧,等一下王爷回府了,一定会来小楼看你的。”
是啊,离开王府去北疆城的时候,我还未齐笄,可以披着女儿秀发,现在却只能在男子面前梳起发髻了。
丫鬟伺候好了梳洗应用,玲珑整理一番后,丫鬟为玲珑挽起一个发髻。
看着铜镜里如仙子一般的娇容,丫鬟不得不由心赞叹:“小姐,你真的好美呀,如果我是男子,会被小姐迷的丢了魂儿。”
发髻是丫鬟梳的,既不是玲珑也不是楚楚,虽然简落大方,总觉得少了几分俏丽。
用了早饭,盼了一个时辰有余,终于有仆人跑向小楼,告诉丫鬟们,王爷回府了,正在来小楼的路上,快点准备热茶点心。
消息一来,所有人都安定了心,丫鬟们雀跃的将消息传给玲珑,然后炎炎的沏好一壶热茶,摆了八种精美点心。
终于,该归来的人,敲响了门扉。
丫鬟应了门,见到翩翩少年,伫立门前。
闺阁里有五位姑娘,幸王的目光却独有玲珑。
灼灼目光下,玲珑轻轻低眉,盈盈一句:“朋友,你瘦了。”
幸王唇角勾起笑意,若不是因为一场诏狱劫难,恐怕玲珑一生都不以朋友相待。
“朋友,你……齐笄了?”幸王轻轻一步,迈入门阁,徒有一声嘘叹:“好可惜,我错过了朋友的齐笄礼。”
“一个生日而已。”看到幸王平安,玲珑轻轻一笑:“今年错过了,明年还会有的。”
幸王点点心,对丫鬟们打了手势,丫鬟们立即会意的退出闺阁,将门掩好。
阁楼之静,只有幸王和玲珑了。
幸王斟了两杯茶,邀请玲珑坐下说话。
玲珑取出准备好的锦盒,递到茶案上,轻轻盈盈:“这是朋友要的熏香灯,时间仓促,别失望。”
听到玲珑言语,幸王眼色流转,立即溢出喜悦,屏住呼吸,打开锦盒,见到一盏构思巧妙,美轮美奂的熏香灯。
制灯材料并不十分华贵,木料是黄花梨木,灯影是细丝红绸。
梨木之初雕着新月星辰,如果点亮此灯,一定犹如点亮夜空一般美丽。
越是平凡无奇的材料,却越是能成就制灯人的神通。
这盏灯,如果摆到文玩店里出售,恐怕没有人敢定出价格。
幸王是爱灯之人,见到如此玄妙的灯盏,自然爱不释手,看他那珍贵的样子,真像嘴馋的小孩子掉进糖果山里。
玲珑任由少年赞叹着观赏灯盏,过了半盏茶的时候,玲珑终于忍不住内心煎熬,试探着轻轻问一句:“朋友,我表哥……江临风,现在也回家了吗?”
听到江临风的名字,幸王微微皱眉,收起熏香灯,没有回答玲珑的问题,反倒问了无关紧要的事:“这盏熏香灯,有名字吗?”